鲸吞的阴影,已经覆盖了小敦煌和全部的罗泊州。这里是大漠、戈壁和荒滩主宰的地方。靠着这片荒芜之地,荼洲保持着与鬼族的距离,抗拒着鬼府骑兵对人族领地的掠夺和侵犯。绿洲和盆地形成的城市形成了西界特有的堡垒式防线,同时也维持着荼洲西界的繁荣。荼洲西界的西边军为这些城市建筑了高耸的壁垒和固若金汤的城墙。而人鬼两族间商旅的往来则令这些城市发展成宇内知名的商都,鬼族的金银、织造,西海的海产,人族的工艺品、念火技术和金属制品在这里进行交换,形成了荼洲西界人鬼两族交融的文化。
在鲸吞深沉如墨的阴影里,涌出两个朦胧的人形。鲸吞的黑雾如扑岸的海潮,从两个人形身上滚滚涌过,不但遮蔽了他们的面容,连他们身上的衣饰都被浓雾的黑色浸透,令人无从辨认。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他们的身形:同样的高大却也同样的瘦削,仿佛如刀岁月已经削尽了他们的血肉。
“阿猛,当初你和我约定,鲸吞古图只是为了制衡之需,绝不能用于荼洲,为什么你今日背信弃义!”浓雾一点点散去,一个灰色的影像挣扎着从鲸吞的黑暗中脱出身来。但是漫卷的西风让他衣襟飘滚,他的面容被飞卷的衣物遮挡,谁也无法看清。
“清绝,自从我从荼洲军的大屠杀中活着冲出来,我已经下过毒誓,为了鬼族的生存,我愿意放弃一切。别说是一句随口说出的誓言,就算是你我兄弟的结义之情,我都可以舍弃。”另一个黑色的影像舒适地沉浸在鲸吞浓雾的包裹之中,一点也没有现身的欲望,似乎他已经和鲸吞之阵合为一体。
“我这就去见太魔番大人,鲸吞古图只为制衡荼洲,这是他老人家亲口下过的保证。”灰色人影厉声说。
“太魔大人,才是真正命令我们发动鲸吞的人。你以为他现在会听你的劝解吗?”鲸吞中那黑色的人影发出讥讽的冷笑。
“什么?”灰衣人影清冽的语音中出现了罕见的颤抖。
“今天这一切的发生,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注定。你以为当初启发你偷盗鲸吞古图的人真的心怀善念吗?”黑色人影冷笑着问。
“哼!”灰衣人影闭口不言。
“他只是利用你来扬名立万而已。荼洲的安危,鬼族的兴亡从来不会让这种人上心。他只是想要在世上找到兴风作浪的机会。现在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鲸出西海,鬼魅东来。一切都和他预言的一样,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货真价实的大预言师。亏你还把他当成鬼族的救星。真正关心鬼族命运的,真正能够预见未来的,只有我们的太魔大人!”黑色人影沉声说。
“……他,他利用了我?”灰色人影颤声说。
“别以为他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就以为他是人间的救星。这样的伪君子荼洲实在太多了,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信他的话。”黑色人影的话语寒冷如冰。
“但是……但是为什么在三十年后?你如果真要发动鲸吞,这三十年里任何时候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现在?”灰色人影厉声问。
“只是因为天门之内出了一个和你一样能来事的小子。他无意中发现的功法让我们有了发动鲸吞的本钱。”黑色人影森然一笑,似乎感到了这件事的讽刺意味,“对了,清绝,如果你感到受了欺骗,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的麻烦?我猜他现在一定比任何人都不甘寂寞。”
“我……我是来阻止你的!”灰色人影厉声说。
“我就在这里,你想要动手,就动手吧。当初你背叛了天门,现在你又要背叛鬼族,无论你做多大的努力,你都摆脱不了叛徒的命运,你再也回不到你那愚蠢但是快乐的旧日时光了。”黑色人影淡淡地说。
猎猎的风声陡起,灰色人影的一只臂膀曲于身侧,手指蜷曲,直对黑色人影。但是他悬空的臂膀颤抖了数下,却终于没有动手,只是索然地转过身去,一头钻入鲸吞的雾霭之中,消失了踪影。
“真是一场天大的浪费。以你的才华,本来可以成就辉煌的事业。可惜,天门五年的驯化让你变成了一条丧家犬,唉。”黑色人影感叹了一声,身子一旋,也凭空消失了。
当黄金龙等人进入小敦煌这座壁垒森严的商都之时,这座城市已经化为鬼域。所有的居民不是死于鲸吞的突袭就是早早逃进了摘星城。驻扎在此地的守军,则全部沦陷在了势不可挡的鲸吞魔魇之中。在沉寂而冷清的街道上,只有东倒西歪的荼洲战旗和散落一地的盔甲和兵刃,偶尔在街角的某处,倒着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鲸吞的魔魇宛若黑色的云雾,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地浮动着,将城市周围的景象遮掩在阴影之中,连大漠清晨的艳阳也无法刺透这重重浮岚。
“这……这……这难道就是锦绣满天下的小敦煌?简直就是一座废城,太让我失望了。”看着满街的弃尸和兵甲,白算计大失所望地喃喃说。在他曾经的伟大发财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带着足够的本金来到小敦煌做生意,从人鬼两族的商旅手中赚大钱。西京州的小敦煌在他的梦想中曾经是堆满金银的藏宝地,但是如今堆积在小敦煌街头的只有腐烂的尸体。他那曾经憧憬过的璀璨未来,就在此时此刻轰然碎裂。这让他不堪承受。
“算计,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发财计划,但是现在咱们已经正式进了鲸吞,千万别走神,要知道死人是发不了财的。”黄金龙瞪了他一眼,猜出了他的心思,小声提醒道。
“鲸吞不过如此,除了黑雾弥漫,什么都没有,太让人失望了。”白算计刚说完,墨凝香忽然在黄金龙的肩膀上说。
“凝香!你……”黄金龙刚要开口说话,在街道尽头的浓雾深处,一个涌动的黑影忽然破雾而出,跌跌撞撞地朝他们疾速奔来。
“什么人!?”排在众人前列的童百练下意识地扯开嗓子暴喝了一声。
这个黑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霍然举起一根粗长的黑色兵器。这根黑色兵器劈开街道上滚滚的黑雾,发出凄厉的破风声。这个黑影随着这一记劈打,恍若鬼魅一般瞬间袭近了足足二十丈的距离。他的模样在这一瞬间,犹如一枚滚烫的烙铁,残酷地印入众人的视网膜。
那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滴着乌血的獠师。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及骨髓的刀痕,颈部的动脉已经被无情地切断,他每跑一步,就有大量的乌血从颈部迸射而出。他的肚子被人用十字花刀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十字形,他的肠子从破口中涌出来,长长地拖在地上。这样恐怖的伤痕早该让他血尽而亡,但是他却仍然龙精虎猛地轮动武器狂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