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山谷

她不像人,纵使唇红齿白,眉语目笑,脸上每一寸皆写着生动,陆惊鸿也能觉察出,这个与自己擦肩而过,十三四岁锦衣华服的贵族女孩子不是人。

因为她是没有情绪的,或者说,陆惊鸿感受不到她的情绪。

而陆惊鸿偏偏是个特别喜欢观察和掌控他人情绪的人,所以每次杀人,最能满足她的,不只是鲜血喷涌的快感,还有刀下羔羊脸上的恐惧。她甚至喜欢问一句:你怕吗?不管那人答怕还是不怕亦或是已经怕得答不出,她都能从情绪的传递中得到满足。

可是这个女孩子,身上却仿佛长着一层硬壳,将自己和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开了,她无法去探知她的情绪,所以,心里才蓦然升起一股惧意。

是她吗?

陆惊鸿又一次握紧手中的剪刀,在听到到背后翅膀的扑棱的声音的时候,猛地转过头去。

飞起的死鸽子目光狰狞,灰白色的翅膀后面站着一个人,她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缀满了她全身的玉兰花,被日光映得灼灼生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头顶的那轮月亮很美,虽不是满月,但月华如水,铺满了天际,从头罩下,涂染上山谷中的每一块山石。

山谷?

陆惊鸿忽然瞪大了本来还有些迷蒙的眼睛,四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她怎么会在谷底?树木稀疏,怪石嶙峋,每一条石缝间,都淌淡白色的雾气,就像是建在空中一般。

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想起这是哪里了。

这个地方叫斋堂村,位于漳台和龙海的交接处,离周家也就二三十里地。陆惊鸿听人说过,这里是一片荒村,一片风水极好却空无一人的荒村,荒得连飞鸟经过此处,都要绕着弯掠过,不敢多做停留。

斋堂村是建在一座山谷旁的,山谷算不得深,也算不得陡,身手矫健之人只用半个时辰便能下去。可是可是纵使她陆惊鸿轻功超然,身若飞燕,也不可能在昏迷中来到谷底吧。

她是昏迷过去了吧?否则,不可能记起的最后一幕场景是那个人影,站在一群死气沉沉的鸽子后面,被灰的白的翅膀挡住了脸孔。可她是怎么昏过去的呢?陆惊鸿想不起来了,难道她受了什么重创,由于太过于突然,所以自己都记不得了?

想到这里,她便伸手去摸脑袋,可是这么一抬,就感觉手腕处一紧,像是被什么绑住了。陆惊鸿心里一惊,偏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捆在一个木头架子上,手腕、双脚皆被藤条绑住,以献祭的姿态,插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土中。

这一惊吓可非同小可:她被人抓住了,绑得结结实实地捆在一只木架子上,就像一只待宰的猪。可她是陆惊鸿啊,从来都只有她这么对待别人,何时轮到过别人以儆效尤,用同样的方式回敬她?

羞辱和恐惧一同涌过来,她觉得心脏快要爆裂开了,眼角胀得通红,咬牙切齿地去晃动困住她的木架。可是木架子像长在了地里,用长根抓住厚重的泥土,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它的束缚。

“你妈的。”她骂了一句,方想再挣动几下,眼角忽然瞥见了一道影子,从后方斜过来,一直铺到她的脚下。

陆惊鸿的胸口猛地收紧了,她僵着脖子朝后转,颈子上方像压了千斤重的大石,眼睛不敢完全睁开,只能半眯着,生怕看到什么诡异的景象,将自己吓到心脏骤停,当场死过去。

胸口像被一只冰凉的手使劲抓了一把,她看到了,看到了斜后方的那个东西。也是一只破破烂烂的木架子,上面也挂着一个人,下巴被不知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撕扯掉了,连着脖子上的一截肉,所以他的嘴巴看起来像是夸张地裂开了,没有尽头。

可是即便那人已经成了这幅模样,陆惊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不可能不认得的,她曾与他花前月下,也曾与他耳鬓厮磨,亲密得连他身上的每一颗痣长在何处都知道。

就是因为对他太过于熟悉,所以在看到那张英俊的脸变成现在这幅鬼模样时,她才会惊诧不已,不是因为难过,只是单纯地怕。

是什么人做的?比她陆惊鸿的手段还残忍?将周豫丰的下巴整个扯下,连骨带着舌头,只剩下一片上嘴唇朝下耷拉着,像是在努力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陆惊鸿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怕它也被那个不知名的东西给扯掉了,可是忽的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儿,争先恐后涌进她的鼻腔,将她呛得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她什么时候对血腥气这般敏感了?嗜血简直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刻在她骨头里的,是她赖以存活的毒,隔一段时间闻不到,就跟生了重病一般,浑身不舒服。可是现在,她怎么觉得胸口发闷,简直要吐出来了。

是因为这气息太过于浓烈吗?还是她心里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己的血也会融在这又臭又腥的味道中,变成其中的一份子?

陆惊鸿又一次拧着脖子回头,她现在已经猜到了,这里,绝不会只有周豫丰一个人,血腥味浓得铺天盖地,简直像一股热流,不是浮在空气中,而是将空气裹挟在里面,奔腾而来。怎么可能只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

果然,在完全将脑袋转过去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些人,那些从周家凭白消失的人,他们每一个,都被绑在和她一样的木架子上,死状却各不相同。有的被石头砸碎了脑袋,有的胳膊腿被拽掉了,在木架旁散落着,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身子。更有甚者,连脑袋都被摘了下来,夹在肘窝里,像抱着一个球,很是滑稽。

陆惊鸿看到曹云的眼睛从他的腋下探出头来,幽幽瞅着自己,眼睛还未闭上,睫毛沾着一层血,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