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午累了吗?”
“一点点,不碍事。”
声音里透着点慵懒,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猫,可是到了话尾,声线却陡然收紧了,她站直身子,眸中猝着两点寒光,一眨不眨看向前方。
“子迈,那是房子吗?”她轻昂了一下下巴尖,步子却忽然顿住,将赵子迈也拉停在原地。
赵子迈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不远处的雾气中隐隐露出几角屋脊瓦檐,被白雾一衬,仿佛墨染过一般,黑得像几只振翅欲飞的乌鸦。
原来这里面还有另一番天地,只是,这番崭新的天地一点也不像真腊,黑瓦如麟,檐角上蹲着一队形状各异的石狮子,下方还挂着只铃铛,偶有风来,叮铃作响。
这哪里是真腊,分明就是他们的故土只是几人远渡重洋,在海上走了一个多月,怎会闯进了这片迷雾,就回来了?
“是在做梦吗?”赵子迈也发现了其中的异常,揉揉眼睛,闷声闷气来了一句。
这话倒把穆小午点醒了,可是想明白的同时,她的心忽的一沉,像坠进了一滩黑得看不到底的深潭中:是幻象吧?可是什么样的幻象,才能迷得住她的眼睛呢?这是被乌那的灵魂洗涤过的眼睛,清澈通透,灵慧逼人,那大僧侣用毕生所学的佛法和累积的智慧,冲刷掉她双目中的血污和泥垢,让她能够看清楚世间所有的迷障。
她还记得,有一年她追杀一条得了道的乌鱼妖,那妖怪将刀灵锁在它由数万只复眼组成的眼球中,想将它困死在自己如迷宫一般的瞳子里。可是它最终没有得逞,她从那无数像镜片一般的复眼中,找到了乌鱼妖的死穴,也是它仅剩下的一颗卵。
它被眼睛庇护在下方,透明的,针尖那么大的一颗卵。
“叮铃。”
檐角的铃铛又响了一下,起风了,白雾被风吹得褪了色,于是那些隐藏起来的东西便一点点显露了出来,像一副被逐渐摊开的卷轴。
好大一爿宅院,黑瓦白墙,就这样在两人面前舒展开来,明明是最熟悉的场景,却又显得不太真实。
她明明是循着虎啸声而来的,是为了狄真而来的
穆小午盯着前面看了一会儿,嘴角忽的提起一抹冷笑,牵了子迈的手,便朝前走去。
“咱们要到那户人家去吗?”赵子迈乖顺地跟着她朝前走。
她咧嘴一笑,“去,自然要去。子迈你要记得,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这般大费周章地故弄玄虚,要不然,他为何不干脆地站在我面前,跟我明刀明枪地干上一仗?”
赵子迈口中道出三个字,“他怕你。”
穆小午展颜一笑,“真聪明,多少在尘世中浸淫了一辈子的人,都没你这双眼睛看得通透。”
赵子迈被她一夸就脸红,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觑着自己,忽然想起了昨晚那个亲密的吻,心头一动,红晕便一直漾到了耳朵边,连耳根子都发起烧来。见状,穆小午“嘿嘿”一笑,扯着他的手大步向前,没有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那片高墙厚瓦的宅子前。
院门没有上锁,穆小午在两扇漆黑的门板上拍了几下,等了半晌也没有人来应门,于是便把果断地伸手去推。可是手刚触上门栓,门内便传来一阵极轻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但力量是收不回来了,所以下一刻,门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差点将那人撞飞出去。
穆小午眼明手快地扯住他,手指飞快地在他的手腕上压了一下:有脉搏,温热的一具人体,有胳膊有腿的一个大活人。
她脸上露出一抹歉意,“对不住,是我心急了。”
那一身管家装束的中年男人站稳了身子,冷笑一声,“您这着急忙慌的,跟要回自个家似的,可这里也不是您家呀。”
穆小午陪着笑脸,“我们一路劳顿,两日未沾水米,所以心急了些,您见谅,见谅啊。”
男人捋捋袖子,趁这会子功夫,已经将两人的衣着打扮看了个清楚:短袖短裤,成什么体统,可若真是一路逃荒过来的,倒也证明他们没撒谎。想着想着又瞥了赵子迈一眼,心说这女娃娃也不容易,千里迢迢逃难不说,身边还拖着个受伤的傻哥哥。
这么想着,语气就软了一点,他两手揣起,用鞋底搓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儿,轻言细语道,“咱们周家家大业大,老爷夫人又信神礼佛的,倒也不是容不下你们这两张嘴,可是最近几日,家中不算太平,你们两个若是不介意,我回禀老爷后,就找间厢房给你们住下。”
“怎么会介意?咱们有口饭吃就要感恩戴德了,您人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有福报的。”
穆小午嘴甜,笑得也喜庆,男人于是对她的印象又好了一点,他刚想让两人在这里等自己消息,就听那小姑娘又问了一嘴,“不知府里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需要咱们避讳的地方吗?”
周府最近在闹鬼。
身为周府大管家的曹云正是整件事的目击者。
三日前,是一个狂暴的雷雨之夜,天空中的闪电把黛色的天幕撕开一道又一道银蛇般的裂口,闷雷滚滚,地动山摇。
这样的天气,曹云本来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出门的,怎奈晚上吃多了酒,半夜被一泡尿憋醒,只好不情愿地爬起来,戴了顶斗笠出门朝茅厕跑去。
走到屋檐下时,曹云脚步顿了顿,像被从头浇了盆冷水,被酒泡醉的脑子忽然清醒了。
他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在被闪电照得通明的夜色中飘摇,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就随着狂风而去,在一个月亮门下消失了。月亮门后是一个闲置的庭院,那里本是周府的客房,因常年没人居住,平日里用来放一些暂时用不上的杂物。
曹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见鬼了,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心里却是拒绝相信的,所以,阴差阳错似的,他悄悄地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