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恩

鸟喙在素缇的瞳孔中慢慢放大,即将扎上去的那一刻,铜针也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插进鸟喙和眼珠之间的缝隙中。

孔雀忽然发出了一声嘶鸣,尾羽剧烈地抖动着,下一刻,它的脑袋和身子一同垂了下去,只有那根修长的脖子朝上拱着,以一个极其不正常的角度。

铜针重新飞回穆小午的手中,她站着不动,目光落在孔雀身后那个黑魆魆的人影上。孔雀的脖子现在就被他握在手中,他洁白纤长的手指就像一根锁链,那根脖颈上死死扣了一圈。

孔雀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随后,脑袋便又一次沉了下去,不动了。

“起来吧,它伤不了你了。”

他冲已经吓瘫的素缇轻声说了出一句话,一侧头,月光便覆上了他的脸庞,穆小午于是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是一个小男孩,约摸七八岁的年纪,肤色如玉,面若镜湖,眉眼一动,便凭空掀起几丝涟漪。浓密的青丝顺着他清瘦的脊背垂落到腰间,在发尾处,被一缕布条挽起,宛若人鱼的尾巴。

可是这样一个像玉雕出来一般的人儿,却裹在一件摞着补丁的粗布袍子中,虽然这件破旧的袍子丝毫也没有减损他的气度和风华,却未免让人替他感到惋惜。

“长得真俊。”穆小午在心里赞叹了一句,一扭头,却对上赵子迈的眼睛,含着一抹警告的意味,慢慢向她凑近。

“小午在看什么?”赵子迈看了一眼穆小午,又将目光移到那小男孩苍白却俊俏的脸蛋上。

穆小午忽然就有些心虚,抓着头顶干笑两声,心说小子你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对着个半大小孩吃干醋。她用眼角斜他,心里忽然就恍然大悟了:赵子迈现在的心理年纪也就和那小孩儿差不多大,怪不得

“他是什么人?”赵子迈又咕哝了一句,眉头已然微微蹙起。

有人来回答他的问题了,安实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已经变成了平房的屋子走去,仰头看向小男孩,喃喃说出两个字,“阿恩。”

小男孩垂下眼角,目光中透着一点淡漠,“把你妹妹接下去吧,她已经走不了路了。”说到这里,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穆小午脸上瞥了一下,触上她的目光后,便闪避开了,垂下头道,“这妖怪已经杀了二十七个童女,不过,不会再有第二十八个了。”

说完,他便拽着孔雀的脖子,从房顶上轻盈跃下,像拖着一口麻袋似的将它拖在身后,不徐不疾地迈着步子,出了院子。布衣草鞋,却被他穿出了一股清雅的仙气,他在路尽头转了个弯,便消失不见了。

“他是谁?”穆小午直到那背影消失,才走到安实身边问了一句。

安实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着前面发了好一会子呆,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不用知道,这个人不提也罢。”

没有感激,甚至连提都不想提起,对救了自己妹妹的那个人,他就这样几个字带过。穆小午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着恼,好奇心却被激发了出来,一点不掩饰地呈现在脸上,直到她被赵子迈拽住了手掌。

“小午,我肚子不舒服。”他指着自己的肚子,眼睛却依然盯在她的脸上,里面似有似无的一点委屈。

穆小午的心被这缕委屈锤得软软的,思绪也终于被扯了回来,她用手把赵子迈散乱的头发整理好,然后在穆瘸子嫌弃的目光中,在他脸上轻柔地拍了一下,“水土不服,要多喝热水啊,乖。”

夜深了,穆小午听到身旁三人的呼吸声都平稳了下来,方才蹑手蹑脚起了床。她本来就是和衣而眠,所以麻利地穿上鞋子后,便一溜烟跑到门边,推门就要出去。

然而一只脚还未踏过门槛,后面忽然响起赵子迈的声音,有些含混的一声“小午。”

她吓了一跳,心里忽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忐忑,匆匆回过头,却见赵子迈还在睡着,方才发出的不过是一声梦呓。穆小午松了口气,刚要回头,猛然瞥见一只蚊子停在赵子迈的额角,于是又一次停下,将铜针从指尖弹出,将那只倒霉的蚊子扎了个肚破肠流。

“好好睡一觉吧。”

目光又在他清隽的脸上流连了一会儿,她终于跨出去,轻轻将门带上了。

真腊的夜晚依然是潮热的,月光像吸收了太阳的温度,从头顶罩下,竟带来些许暖意。穆小午沿着城池中的主道一路向前,沿途可见遍布在城郭四处的木楼石屋,有三四百间之多。城之上,间或种着桄榔木,繁茂异常。城池中心处,更有金塔一座,周围环绕着金狮、铜象、铜牛、铜马等各色雕像,活龙活现,似乎随时能从黑暗中跳将出来。塔之中有卧铜佛一身,慈眉善目,笑颜如花,脐中细水流出,汇聚到城南的一条小渠中,流向城池外面环城的大河。

看来这里是一处还算得上繁华的城池啊,穆小午心中暗道,只是她微眯起眼睛望向前方:城的四周似乎弥漫着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雾气,飘飘洒洒,挡在她和城墙之间,从视觉上将这座城池的面积扩了数倍。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一次翻涌了上来,穆小午独立在空荡荡的城池中,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天下之大,就只有她一人,与冷冰冰的屋宇佛像为伴,再感受不到那些热烘烘的烟火气和人情味。

如此静默着站了一会儿,她嗟叹一声,摇头将这些不好的念头从脑海中摒弃,然后看向左前方那片枝叶横生的林子,朝前小跑了几步,猫低身子钻了进去。

“阿恩和他姆妈就住在城西的林子中,不过,我劝你别去,那对不详的母子,会引来灾殃。”

这是在她一再逼问下,安实才不情不愿说出的一句话,说完后,他便一言不发,无论她如何软磨硬泡,都没有再多说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