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午直视着那双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小女再不才,也能感觉到那股子煞气,那可不是一般的邪祟,若非心中怨气深种,绝不可能将人弄成那副模样。”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更冷了一些,“章老爷,你应该也亲眼见到过吧,我一直没想明白,启铭为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今晚,在看到大萨满死时的模样时,我才想明白了根本无需你再劳神去处理尸体了不是?都已经那副样子了,随便找条水沟倒了,就神鬼不觉地将这件事盖过去了,不是吗?”
章生一依然面无表情,“在下愚钝,实在听不懂姑娘在说些什么。”
穆小午看着他幽幽一笑,“现在听不懂不要紧,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章老爷,你那些大雅斋上的阴魂,已如附骨之疽,每一口,每一口上都有。太后的寿诞马上就要到了,你还想让它们吃多少人?还是说,你想将那老女人的寿辰给彻底搅黄了?我是没关系,章生一,不如现在你自己摸摸看,看你那根脖子上有几颗脑袋?”
窗户忽然被刮开了,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雨,风雨如晦,扑洒进来,吹熄了桌子上的蜡烛。黑暗中,俩人面面相看,谁也不肯将带着威胁的狠戾目光率先收回来。
可总要有人先妥协的,就看谁手上的筹码多一些,谁身上的软肋少一些。
“你为什么想知道真相,总不会是为了要捉住那东西吧?”章生一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可是问出的话却一语中的。面前的这个小道士,筹码虽然比自己多,但她的软肋,他可是从那双真情流露的眼睛里看得清楚明白,“你是为了什么找上我的?”
试探性的语气,他反应过来了,反应过来他是她守株等来的那只兔子,只是他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穆小午扫他一眼,下巴朝上微微一抬,“现在是我在问你。”
“你问。”他将两手摊开,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
穆小午略一沉吟,眸光闪动,“鸟爪症的病因真的是戕害手足?”
竟然是为了这个病吗?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的?难道胡太医将他的病情泄露出去了?纵使心头有无数疑问,章生一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饵子抛出去,才能钓上大鱼来,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
“你杀了章天一,所以才得了这个病?”
她已经直捣黄龙,但是章生一还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轮到他反击了,“还有人得了这个病?想必那人在姑娘心中占着极重的分量,所以姑娘你才愿意为他以身试险。”
明明肥头大耳,可为什么左看右看都像只尖嘴猴腮的狐狸?穆小午盯视着章生一,手掌忽然重重拍在桌板上,“这事便不劳你费心了,”她略略一顿,眸中凝聚着一簇光,“我要胡太医的那本医书,你把书交给我,大雅斋的事情,我自会帮你料理。”
她终于把底牌亮出来了,章生一轻轻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大萨满死了,太后的寿诞就在三日后,现在的圆明园,莫说一个大活人,就连只苍蝇都难飞得进去,你却说你能帮我料理?”声音越来越冷,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再说了,你要是有这个本事,今晚就该将那老鬼除了,怎会弄得一身狼狈,像只落水狗似的坐在这里?”
“信便信,不信便算,我倒可以再等等,大不了,到别处寻医问药去,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胡太医一个大夫,说不定也能找出其它治病的法子。只是章老爷你,”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铜针,针身上绿锈斑斑,可是尾线却白得刺眼,将她的脸蛋映得有如神祇,“章老爷你是等不了的吧,接连死人,那老太婆早晚会怀疑到你身上的,你说呢?”
说完,她仿佛不经意似的,将铜针朝章生一探了过去,就在他以为她要谋害自己,慌着站起身要叫人的时候,她又将针在空中转了个圈,重新拿到自己眼前:尾线上拖着一条影子,还在拼命挣扎,却被她轻轻从针尾捋下,手指搓弄几下后,指尖便冒出一股小火苗,将那灰影烧了个干净。
“章生一,你浑身上下被这些东西围了个密不透风,若不是有那只玉韘帮你避害,恐怕,你早被它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她不出声的发出一丝冷笑,“大难临头,还有功夫和我在这里讨价还价呢?”
火苗在她指尖跳动了几下,慢慢熄灭了,只留下一缕白烟儿,袅袅飘到半空,消散不见了。
章生一的脸随着白烟儿的消失慢慢地变得清晰,鼻子眼睛还是老样子,连嘴角纹路的走向都丝毫未变,可是穆小午能看出来,他妥协了,现实摆在眼前,他不敢赌,所以无从选择。
“现在进去是不可能的,”章生一的嘴角动了一下,似乎终于活过来了,“不过寿诞那天我也要进园子,倒是可以将你带进去,”他朝他凑近了一点,吹出的气喷到穆小午的脸上,“只要那一天我只要你保证那亦天万事太平,无风无雨,我便会将方子交出来。”
说完,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又加了一句,“不要想着动什么歪脑筋,医书已经被我烧了,方子就记在我的脑袋里,只有我活着,好好地活着,你想救的那个人,才能活。”
看到穆小午离开了,燕生才怯怯从外面走进屋里,看到章生一还坐在椅子上,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笑,他便走上前悄声问了一句,“老爷,即便有了那方子,可没有胡太医,这病还是无法医治啊。”
“自然,”章生一转向燕生,眼角泻出的光让那小厮不寒而栗,他笑了一下,是发自内心的再真挚不过的笑,“燕生,你知道章氏窑厂为什么经营这么多年一直财源滚滚生意兴隆?因为亏本的买卖我章生一是断断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