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中是半瓶子人体的碎屑,和着血水,从瓶口涌到外面,铺了一地。之所以能看出这是个人,是因为血水中漂着两只眼珠子,仿佛尚是活的,直直盯着太后不动。
这恐怖的场景堪比地狱,却偏偏出现在太后最喜爱的大雅斋中,因此在喉咙中溢出了一声尖叫后,她慌着朝后退去,生怕那还在朝外涌动的血水沾到自己的衣角。可是现在满屋子的人皆慌了神,就连一向沉稳的德公公都捂着嘴巴先一步窜出室外,她脚上又踩着高高的花盆底,所以倒退了几步后,竟一个不妨,朝后坐下,摔了个趔趄。
股上一阵疼痛,她养尊处优多年,已经许久未受过这样的伤痛,所以身子一哆嗦,手掌紧紧攒住,折断了手上镶着玛瑙的甲套,掌心被甲套的尖端刺得鲜血直流。
可是现在,身体上的痛楚却显得没有那么可怕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影,悠悠映在那片血水上,面孔模糊,像贴着张白纸,可是在这片朦胧的白色后面,却隐约可以看到两颗莹莹的眼珠子,野兽似的,散着寒光。
血液好像不会流动了,连尖叫都没有办法再发出一声,可是脑袋依然是清醒的。这一刻,她恨自己经历过太多风浪,所以不会像寻常女子那般晕厥过去。她只能一直盯着那张白乎乎的脸孔,和隐藏在后面那对渗着恨意的眼睛,一动不动。直到跟随的宫女太监们终于反应过来,争先恐后闯进大雅斋,将她从血水中搀扶起来,抬出了门槛,她才终于身子一软,瘫倒在手臂组成的“凤舆”上。
“是什么东西?”众人一路将她抬出院子,来到九州清晏,她才说了第一句话,“是什么东西,竟敢脏了哀家的大雅斋?”
“老佛爷,您的手伤着了,先让御医包扎再说其它的也不迟”德公公为了弥补自己方才的过错,急着表忠,没想却被她一把推开。
“到底是什么东西?”声音又低又冷,德公公记得,她已经许久未用这样的语气斥责人。自从大权在握,她人前人后总是一副亲和模样,生怕落下什么口实,可是今天,她将那层温和的面纱一把扯去,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德公公哪里敢再啰嗦,“蕙雪今晨就没有出现,昨天,奴才安排她去擦拭大雅斋的瓷器,所以奴才想想”
看来人是确定了,可是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会变成一堆碎屑子?她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的,是血水中的那个鬼影。
难道真是异兆?
东汉末年,汉室衰微,便出现了“青蛇飞梁”、“雌鸡化雄”、“虹现玉堂”这些异象。后来果然如此,先是十常侍作乱,而后董卓为祸,堂堂天子乱臣贼子玩弄于鼓掌,汉室竟是一蹶不振,直至曹丕称帝。
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可是国势渐颓,似乎已经不可阻挡。即便再怎么用珍馐美味锦衣华服掩饰,扒开这一层层伪装,终会露出里面破败和不堪。
但终究是不甘心的,这个位置已经被她暖热了,是用体温和心血一点点熨热的,她怎么舍得离开?
“查,给哀家好好地查,”她目眦欲裂,“把背后的鬼给我揪出来。”
药瓶被砸在地上,登时便摔了个粉身碎骨,里面的药丸滚了一地。
伺候的小厮吓得不敢吱声,只跪在地上收拾那一地的残渣,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燕生掀了帘子进来,看到这般景象,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不对症?可是这些药丸确实是照那本医书中记录的方子制成的”
章生一坐在榻上冷笑,“悔不该杀那华佗哟,方子虽一样,胡太医配出来就是救命的良药,换了个人,可就不一定了。”
他从床榻上站起身,在地上慢慢踱步,“所幸,这病已经痊愈了大半,虽然还有鳞印,半夜时分还是疼痛,但只要不再复发,我已经要对那姓胡的的十八辈祖宗千恩万谢了。”
见章生一神色稍缓,燕生走近了一点,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老爷,现在又多了一件棘手事,宫中有人传出消息,说大雅斋今早出了出了事”
“大雅斋?”章生一觉得心脏猛地收紧了,“大雅斋出什么事了?”
燕生使劲咽了口唾沫,“死人了,和龚家那小厮的死法一模一样,人都化成肉泥了”
章生一抓住燕生的胳膊,差点给他拧下一块肉来,“是什么人?”
燕生微微皱着眉头,却不敢挣脱,“是大雅斋的一个宫女,给咱们传信的人说,她的尸体嗯那堆碎肉就装在咱们烧的那只绿地墨彩花鸟纹的落地大花瓶里,将将来参观瓷器的老太后给吓到了”
章生一朝后倒退了几步,重新跌坐回床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就像一只在太阳下晒久了的狗。他最担心的一件事终于还是来了,龚家小厮之死,并不是偶然,他的瓷器确实有问题,章家窑厂的大雅斋,他身上所有荣耀的起点和巅峰,竟然要毁于一夕之间了。
“老爷莫要太担心,听传信人话中的意思,他们并未将那宫女之死与咱们的瓷器联系起来,只是以为宫中出了邪祟,死了人”
好在燕生又加了一句,章生一的眼珠子才终于会动了,方才他几乎也变成了一件瓷器,一件冷冰冰硬邦邦的大雅斋。
“他们没怀疑到瓷器身上?”目光如豆,落在燕生脸上。
“自然,要是怀疑,那还立马找您过去了?”燕生攒了攒眉尖,“可是老爷,纵使宫里人现在没有起疑,可若这种事情再出几件,或早或晚,是要疑到咱们头上的,所以,不能不早做打算啊。”
章生一的五指抓住被衾,两个眼珠子转来又转去,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拿定了注意,“行家看门道,力把看热闹,除祟,还需得找个行家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