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如许,红情绿意,在别处或许尚不彰着,但是,在这座“万园之园”中,春天的鲜亮和明媚却是提早一步到来了。
中有方壶胜境、蓬岛瑶台、武陵春色,以及模仿江南美景的西湖十景、取自庐山的西峰秀色、取自海宁的四宜书屋;西有欧式宫苑建,筑俗称“西洋楼”,楼前喷水池的两侧各排列着六只铜铸的动物,组成十二生肖,每到某一时辰,代表这一时辰的铜像就会从口中喷出水柱,循环往复,映出一架虹桥。
虽然也贵为圆明园四十中景的一景,虽然也重修过一次,但与这些奇丽的景致相比,大雅斋倒显得有些朴素了,但今天这间书房,却是整座园子里当之无愧的主角。
“想当年,哀家还只是个贵人,那时刚刚进宫,就住在这座园子里,当时,哀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地方,会成为一切的起点。”
年老但尚未色衰的女人在大雅斋前站定,目光中满是对前尘往事的憧憬。
大雅斋是她方进宫时的住所,也是先帝爷对她一见倾心的地方。
那时,他经常带着八大臣到园子里闲逛,而她,则用重金买通了跟班太监,把他引向了大雅斋。她淡妆轻抹,倚栏轻唱,唱的是江南小曲“艳阳天”。
艳阳天,艳阳天,桃花似火柳如烟,又早画梁间,对对对对双飞燕,女儿泪涟女儿泪涟。奴今十八正华年,空对好春光,谁与奴作伴?
常居深宫的皇帝入了谜,在见惯了各种循规蹈矩恪守礼仪的后宫妃嫔后,乖乖地落进了这位有些粗野却让他感觉颇为新鲜的贵人的圈套中。从此,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就开始了步步高升的日子,懿嫔、懿贵妃,荣华富贵全都有了,在生了太子以后,更是一步登天。
儿子死后,她甚至当上了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而大雅斋,是她所有荣耀的发祥地,也是她的福地。
“都收拾妥当了吗?”她毫无怜惜之意地将离自己最近的一朵桃花摘下,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闻后,又随手丢在地上。
德公公忙凑上去,“回禀老佛爷,瓷器昨夜已经搬进来了,今儿一早我就吩咐下去,让宫女太监将它们全部擦拭干净。这会子,应该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您老人家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走吧,”太后将一只与年龄不符的手放在德公公早早便探出来的手臂上,嘴角上翘,说出的话却与得意的表情甚是不符,“哀家本来就说不要大肆铺张,他们非得不听,现在米已成炊,想退都退不了,那就姑且看看去吧。”
小有盆、碟、高足碗、盖盒、渣斗、羹匙,印泥盒,大有水仙盆、鱼缸、大缸和各种样式的花盆花瓶,长方、八角、连体、海棠形、圆花盆、扇形花、元宝形一应俱全。纹饰更是颇有新意,藤萝花鸟、藤萝蝴蝶、莲塘荷花,倒是少有龙凤等宫廷传统纹饰。
章生一摸透了她的心思:现在宫里宫外有关太后大权独揽的流言蜚语就像柳絮的绒毛,飘得四处皆是,若现在用龙凤图案,岂不是又给人添了口实?所以,不如将它们烧得柔美一些,再柔美一些,就像一个柔弱且美丽的女子。
一介女流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呢,不过因为丧夫丧子,不得已撑起这个天下罢了。
老太后眼角的皱纹因为这些美丽的瓷器而又多了几道,“章先生甚懂吾心,过几日,将他叫到宫中来,哀家也有一年未见他了,他这个人最爱讲笑话,哀家也很喜欢和他聊天。”
“章先生早就到京城候着了,随时等着老佛爷您召见呢。”德公公家里也摆了十几件大雅斋,自然是要为章生一说话的,“章先生说,他就怕这次认不出您来,因为每年见您啊,都觉得您比往年又年轻了许多,这寿辰竟是越过越小呢。”
“油嘴滑舌”
她佯装生气,目光却慢慢落到摆放在最后面,一只绿地墨彩花鸟纹的敞口落地大花瓶上,只见瓶内施低温绿釉,釉上以墨彩绘花鸟图,口沿下以红彩自右向左书“大雅斋”三字楷书横款。外壁则粉彩绘缠枝花纹,上部凸起处描金,下部粉彩绘海水江崖图。
鲜亮剔透,像极了窗外春天的盛景。
“这只瓶子好,就摆放在哀家的桌案旁吧,”她说着便朝那只大花瓶走去,口中还在絮絮自语,“哀家年轻的时候,最爱穿的就是绿色,哀家记得,第一次见先帝爷,就穿了一件翠色带银边钿子的纱衣,先帝爷说,这件衣服像荷叶的倒影,他还念了一句诗:低枝翠鸟鸣得意,花瓣凋零美人欺,这是说我像一只翠鸟呢。”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落地花瓶旁,她看着上面秀丽精巧的纹路,手不自觉探了上去,轻轻摩挲,感觉瓷器冰凉的触感,“好好”
声音忽然一滞,她将手倏地缩回来放在眼前,眉心处多了几根细细的纹路:中指肚上沾上了一点红色的东西,湿湿黏黏,竟像是
她的身子猛地朝后一挫,差点摔倒,好在德公公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扶住,“老佛爷,你怎么?”
“有血,有血”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也抖成一团,嗓子里发出老年人才有的那种又干又沙的喘息。人害怕的时候,很多东西就藏不住了,所以即便保养得再好,在这个时候,丑态也全盘暴露了出来。
她怕血,宫中每一个人都知道,所以铲除异己时,多用毒药和白绫,好像如此这般,自己手上便不会沾染鲜血似的。
“快去看看。”德公公喝了一声,身后的几个宫女太监便赶紧围上前,探头朝那口落地花瓶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的东西让他们同时发出了一声尖叫,一个宫女惊吓过度,转身时碰到花瓶上,将那一人高的瓶子撞翻在地。
里面的东西,终于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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