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甬道一路走到咸和门,赵子迈便已经开始脖酸腿酸,连呼带喘的了。
他和桑是从神武门进来的,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赵文安的安排,才使扮成太监模样的两人得以顺利进入宫城。这一路上赵子迈都保持着曲腿缩脖的姿势,他的个子太高,若不想引起他人注意,只能如此。所以在来到咸和门,看到四下无人后,他终于站直了身子,痛快地伸了伸胳膊,这才压低声音冲桑道,“这咸和门里面是一条甬路,路北边是太后住的永寿宫,南边就是养心殿的后门,皇上养病的东暖阁就在门的东侧,咱们只需要穿过那道门,就可以看到皇上。可是这里守卫甚严,一会儿一定要小心行事。”
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当人真是麻烦,一个计划反复揣度了几遍,现在到跟前儿了,还要再叮咛一遍。”
赵子迈不知该如何跟它解释私闯宫城是掉脑袋的罪,所以自然是要打起万分精神,添上无数个小心,只得冲它一笑,先将马屁拍舒坦了,“有你在,我自是放心的。”
好话谁不愿意听,桑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点,抬步便要走进咸和门,可就在这时,一队护卫从门内鱼贯而出,每人腰间都挂着把通体精钢的双血槽腰刀。
两人忙垂首站定,弯腰低头,静等他们通过。为首的那个侍卫朝两人的腰牌看了一眼,又在他们脸上细细打量半晌,方才朝后一挥手,带着部下过去了。
原来此处当值的太监每有轮换都会由内务府将他们的画像交给护卫,以防万一。而今天,乔装改扮后的桑和赵子迈的画像正装在这位领头的侍卫的口袋中,当然这一切,也都是赵文安的手笔。
若非如此,他们现在怎可能安安稳稳地站在养心殿的后门处,注视着门缝中那一抹暗红色的光。
桑捋起袖子朝大门看了看,又朝身后的赵子迈望了一眼,“你能跳过去吗?呼哧带喘的,要不我负你过去?”
这话很有些伤他的自尊,于是也没多言语,走到墙根身子朝上一跃,两手便抓住了瓦檐,想要翻将过去。可就在这时,背后忽然“吱呀”一声,似是有人推开了一扇门。
赵子迈本就紧张,被这声音一吓,登时便从高处坠下,好在腰间被一双手臂托住,才没有跌倒在坚硬的地砖上。
“嘘。”桑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拉着他躲到永寿宫的城墙根下,那里有一口黄铜大水缸,缸身和墙面间恰好可以容得下两个人。
前后两宫的大门都关得好好的,那么方才的开门声就源自院内,桑指了指身后的永寿宫,用口型告诉他:里面出来人了。
果然墙那头响起了说话的声音,是那把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嗓音,这声音可以在慈爱和严厉间毫无缝隙地转换,儿时的赵子迈就觉得这把嗓音很神奇。
“大法师,有劳你今日来为皇上祈福,哀家也累了,就不留你了。只是哀家想问法师一句话,皇上这病,到底会不会染给别人,你也看到了,宫人们都怕了,没人敢近身伺候。”
另一个声音响起了,雌雄难辨,低沉暗哑,“老佛爷就照我所说,将万岁爷他停放在一间无人的寝宫,七日过后,那些东西就自己饿死了。当然,这七日间,绝不能让人进去,否则后果难测。”
“哀家懂了,你退下吧。”
“是。”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朝院门走来,桑和赵子迈忙猫低了身子,缩在太平缸的阴影中。他们看到一个头戴神帽身着五色羽衣的女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徒,而永寿宫的宫女只把他们送到了咸和门,便转身回到宫中,关上了宫门,显然这师徒三人对宫中布局早已轻车熟路,无需宫人引路。
“这应该就是太后请来的大萨满,没想到,她还在宫里。”赵子迈解释了一句,旋即想到方才听到的话,胸口顿时一紧:将皇上停放在一间无人的寝宫,难道,难道皇上他已经
可是还未来得及多想,桑忽然朝他摆了下手,“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跟上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说完,它就像一只长箭般冲了出去,在咸和门拐了个弯,就不见了。赵子迈不敢唤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面前消失,就像一阵风,来去无声。
他蹲在太平缸下面,两眼直愣愣看着缸身,黄铜已经有些发乌了,但仍然映出了他的影子,眼神呆滞,很符合一个几日未睡的人的模样。
“皇上从头到脚都长满了稻穗一样的硬结。”
“将皇上停放在无人的寝宫中,不要让人接近他。”
赵文安和大萨满的话同时闯进他的脑中,赵子迈觉得嗓子干得难受,像是有一把火在里面燃烧一般:难道,皇上也中了蛊?蛊虫长在他的身体里,所以天下任何一个大夫都诊断不出他的病因。可是这个下蛊之人到底想做什么?利用郑奚明是为了构陷赵文安,给皇上下蛊又是为何?
他身子一动,手撑在缸面上,才勉强没有跌倒。蹲了半天,脚腕已经酸得厉害,可是脚上的酸痛,却远不如心里的那一下重击来得厉害。
他想明白了:洋务自救是皇上和赵文安共同拟定实施的,皇上亲批此为“今日救时之第一要务”,从他掌权的那一天起,便敲起开台锣鼓。
那么现在,两人相继出事,背后的原因,恐怕和洋务变革脱离不了干系。赵子迈知道,此事从被赵文安第一次在朝堂上提出起,就在朝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反对者甚众,和支持者形成鼎足相立之势,甚至有保守派的大臣因为皇上要变革而自绝于宫门之外。
可是赵文安是什么人,他认准的事情,就算前面再怎么崎岖泥泞,他也会强踏过去,好在背后有皇上的支持,否则,他不知已经死了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