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迈感觉血液中都渗入了寒气,顺着经脉上行下行,穿透了全身每一个毛孔,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口鼻中呼出白色的哈气。
“公子?”宝田惊呼了一声,忙在桑的胳膊上推了一把,“大神仙,公子他好像又”
桑摇头叹气,“真是纤纤弱质,不堪鞑伐。”
说完,便伸手要去按他头顶的百会穴,可是手刚触上他的头发,却听到了赵子迈细若游丝的声音,“不要碰我。”
宝田在一旁记急得抹汗,“公子,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
“我看到他了”
他看到了肖云生,那个矮墩墩穿着官袍的胖子,正气喘吁吁地从一堵矮墙上爬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晶莹的汗水后,猫低了身子,朝前方一所屋子小步跑过去。屋子的后墙上有一扇小窗,肖云生蜷缩在窗下,头微微昂着,侧细听。
他在跟踪赵文安,下了朝之后,便悄悄跟在后面,想看看赵文安一反常态没有去总理衙门,反而到这条偏僻的小巷子里来做什么。他让自己在朝堂上受辱,他就要更加勤勉地去抓他的小辫子,在太后和众位大臣面前受的这份屈辱,他要分毫不差地全部还给他赵文安。
可肖云生不知道的是,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不知比他轻盈和灵巧了多少,所以哪怕一直跟在后面,他都没有察觉。
里面有人声传出,肖云生于是又将耳朵贴过去了一点。
“恕老朽直言,以大人的地位,莫说是一口钟,就算是十口,恐怕也是不难弄到的,又何必在这样一堆碎片上下功夫?难道说,这口钟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大人才无论如何也要将它修理好?”
“都说修钟人要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果然不错。”
“可是这次恐怕要让大人您失望了,因为这口钟的钟芯已经裂开了,芯坏了,钟就死了,除非换一颗芯”
“换一颗芯”
“换芯之后,外表并无二致,但是钟还是那口钟吗?”
屋内是长久的静默,这寂静让赵子迈浑身发毛,心突突跳个不停:芯换了,钟还是那口钟吗?那人呢?那个站在半山腰的人影,她明明就是阿姊,可是,她真的是阿姊吗?
“我明白了,先生是想告诉我,凡事不能强求,因为强求的结果,必然是事与愿违。”
“大人是人中翘楚,我等无名小卒,怎有资格提点大人。”
谈话结束了,赵文安终于选择放下执念,拎着布袋走出了屋子。从窗户中望过去,赵子迈头一次觉得,他的父亲,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背影,也不过是一位再平凡不过的老人,一位因为痛失爱女而被碾碎了心肠的老人。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父亲的老态和脆弱都是因他而生,如果有一天,父亲发现了真相,他该怎么面对那张日渐衰老的脸孔,他又将如何自处?
“这老东西,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一口破钟?”身旁的肖云生啐了一口。
这句话将赵子迈的思绪拽了回来,他看到身边的肖云生慢慢从屋后踱到屋前,探头朝已经被赵文安关上的院门看了一眼后,又将帽子摘掉,伸手在头顶抓了两把,骂了一句脏话,“赵文安,总有一天我会逮住你的错处,到时候,定让你这个站在云端的人掉入泥沼,永世不能翻身”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脸上的凶狠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心虚的恐慌。肖云生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屋内修钟人擦拭表盘的“嚓嚓“声,这声音属于另外一个人,一个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却没有发现的人,一只准备捕食螳螂的黄雀。
可是肖云生朝身后看了又看,也没有发现那个黑衣人,因为那个人在他回头时,又悄然转到了他的身前。黑衣人的动作极为灵巧,肖云生那根粗短的脖子没有跟上他的速度,所以,在将脑袋转回来,看到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时候,他嘴巴张了几张,终是没有将压在喉咙里的那声尖叫释放出来。
他不能叫,赵文安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若是他叫了,赵文安就会发现他在跟踪他,从宫里一直跟到这里。况且,他还不知道眼前人的目的是什么,因为那人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
“你要做什么?”他嘴唇不动地问了一句。
黑衣人没有回答,依然用那双木木的眼睛瞪着他,片刻之后忽然抬步朝肖云生走了过去。
“不好。”
赵子迈心说一声,却知道无法出手阻止,正在惊惧之时,黑衣人出手了,他的动作快如疾风,快到肖云生还未反应过来,背后已经挨了一掌。
“砰。”
赵子迈听到了一声惊呼,随后,数个“肖云生”朝他飞了过来,脑袋、胳膊、比胳膊长不了多少的两条腿它们呼啸而至,夹在在一片血点子中,扑头盖脸地压在他的身上,将他压得无法喘息,亦出不了声。
“赵文安你指使人害我我要你儿子的命”压在他脖子上的头颅张开了嘴巴,露出一口微微发黄的牙齿,嘴巴里喷出的臭味儿熏得赵子迈额上的青筋都跳动了起来,“父债子偿,把你的命给我”
硕大的脑袋抵在他的喉结上,似是想将他喉咙里的气息全部挤压出去。
“什么子不子偿的,死了还这么吵,看来活着的时候还不知是个怎样的嘴多舌长之人。”
伴随着这句不耐烦的声音,肖云生的头颅消失了,赵子迈捂住脖子喘气,另外一只手还攥着肖云生粗短的手指。
“看到什么了?”桑在他旁边蹲下,翘起兰花指嫌弃地将手指捏过去,朝木板床上一扔,让它和肖云生的其它部位团聚了,“看到凶手是谁了?”
“看到了。”赵子迈还在喘,喷出的白气将桑的脸孔涂染得有些模糊,“是郑奚明,杀死肖云生的,就是郑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