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知道是谁吗?”桑隐约从那张瘦削的面孔中看出了一点恐慌,于是攒眉道,“你没看到凶手?”
龚玉成不语,依然紧盯着桑,脸上的惶恐逐渐幻化成焦灼。可是他身体的颜色却越来越淡,眼起来似乎要消隐到黑暗中一般。
桑轻轻摇头,“时间快到了,铜针要将他送走了,恐怕我们是问不出什么了。”
赵仔迈略一沉吟,旋极也朝前迈近一步,一字一句道,“龚玉成,你是被郑奚明所害吗?”
龚玉成的身体微微一震,过了许久,才将脑袋转向赵仔迈,“稻草。”
他说出让三人震惊不已的两个字来。
“稻草?什么意思?”赵子迈又上前了一步,他看着龚玉成又变得淡了一些的影子,心中又慌又躁。
“时候到了,他该上路了,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桑将手朝上一挥,准备将生魂送走,可就在这时,龚玉成忽然发出一阵“咿咿呜呜”的声音,似乎拼命想说出什么,可是他现在被铜针托住,所以无论如何努力,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先停一停,他好像有话要说。”赵子迈忙让桑住手,他自己则朝已经被铜针拖出半丈的龚玉成跑了过去。
“小恒小恒”
龚玉成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眦出,口中却说出几个不连贯的破碎词语,赵子迈一愣,下一刻,耳旁却传来一阵呼啸声,它擦过每个人的耳畔而过,不大,却振聋发聩。铜针拖着龚玉成的灵魂从门缝中穿了出去,油灯都被这阵风扑灭了。
宝田终于吐出了憋在喉咙里许久的一口气,用力在胸膛上拍了几下,大声道,“稻草?小恒?公子,不绣灵还好,现在绣回来了,我却越来越糊涂了,龚玉成说的这两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赵子迈沉着脸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冲宝田道,“把灯点上。”
宝田忙按他的吩咐做了,烛光照亮敛房,他却更加诧异了,因为一直没有做声的桑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竟是快要倾倒。
“大神仙。”宝田连忙上前,要去扶桑的胳膊,触到它的那一刻,却被它推开了。
桑将双手撑在大腿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两个淡粉色的眼睛上蒙着层水雾,像是要滴下泪来一般。
赵子迈从未见过它这幅样子,自是将旁事都放在了一边,忙走到它身边,口中低声询问,“你怎么了?”
“不知怎么的,心口像被戳了一刀,疼得厉害。”桑还在呼哧喘着气,声音愈发急促。
“先离开这里,我送你回客栈,找个郎中来给你诊治一下。”
赵子迈此刻已是将一心都放在桑身上,遂掺住它朝外走,宝田忙关上敛房的门跟在后面,三人一起出了顺天府的大门。此时天刚蒙蒙亮,天边泛起了一点鱼肚白,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孤零零守在衙门外面。
赵子迈见桑皱着眉,脸色似乎更差了,便和宝田一人一边,扶住它的胳膊小心翼翼将它送进车厢,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片脚步声,未几,一抬辇轿就由远及近过来,从马车旁掠过去了。
“这不是老爷上朝的辇轿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宝田看见轿帘动了一下,又合上了,于是吐了吐舌头,冲赵子迈道,“公子,老爷好像看到咱们了。”
赵子迈自然知道赵文安看到了自己,也知道他看到了桑,可是现在桑身体不适,再加上它还穿着男装,所以便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急着让宝田将马车赶回客栈。
宝田便朝马屁股挥了一鞭子,口中嘟囔道,“老爷每天天不亮就得上朝,要不就漂洋过海四处奔波,可他对朝廷如此忠心耿耿呕心沥血,背后却仍有一拨人对他不满,我只要想到这点,心里就气不过。”
说完,见轿中无人回应,便又舞动长鞭朝马屁股抽了一下,那马儿于是嘶鸣一声,朝着街道的另一边跑去了。
东华门外围聚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一水的顶戴花翎,官服前的补子各式各样,从龙蟒到飞禽到走兽都有。
看见赵文安的轿子到了,已有五六个大臣迎了上去,在家丁掀开轿帘的时候,躬身冲里面行礼,异口同声地叫着“赵大人”。
赵文安从轿中出来,拱手还礼,眼睛四下一瞥,便发现几人脸色皆不太对,于是便随着他们走到一旁,远离了人群,方才低声问了一句,“几位同僚有事要对老夫讲?”
为首的那个大臣犹豫了一下,又朝周围看看,确定无人注意他们之后,方才掩着嘴,悄声道,“赵大人,我们几个已经小半月未见到皇上了,太后只说万岁爷龙体欠安,不宜上朝,可是我们想着,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了,也不知皇上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到现在都没有起色,大人您可否透露一二?咱们听了,也可心安。”
赵文安摇头苦笑,“各位同僚,实不相瞒,老夫也不知道圣上所得的究竟是何病。”
“赵大人莫要说笑了,太后她老人家昨日还将您叫到养心殿去了,您怎么可能不知道皇上的病情?”几个人纷纷附和,似是不信赵文安的说辞。
“太后召见,这点不假,可是她老人家找我只为商量朝政,有关皇上的病情却是只字未提。”赵文安如实答复。
“那大人您就没有问?圣上他也在养心殿,虽说在后面的暖阁中,但是”
赵文安眼睛一眯,那人便将讲了一半的话吞了回去,赵文安将手背在身后,望向前面被晨曦涂染成金橘色的紫禁城,一字一句道,“皇上的龙体,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老佛爷她不愿提及,我若偏要问起,岂不是又要被人讲我这条老胳膊伸得太长?”
这句话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几位大臣却知趣地同时将嘴巴闭紧,不敢再多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