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魂归

衙役犹豫半晌,终于说道,“可外人要入顺天府的大门,是要经府尹大人批准的,这个规矩大人应该明白吧。”

宝田眉毛竖起,“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懂变通,现在是什么时辰,府尹大人早睡了,难道你要因为这么点小事去惊扰他啊?再说了,谭大人命赵通判全权处理此案,你们可都是知道的,现在只是带个帮忙的人进去,就被你堵在门外,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办案子?”

那衙役听宝田言辞中颇有不满,心里有些慌了,又看一向温和的赵仔迈一言不发,只皱眉盯着靴面,更是方寸大乱,登时就把什么规矩条例通通丢在脑后。他朝后撤出一步,手朝门里一挥,“是属下小题大做了,大人,您快进去吧,这雪下得大,可别冻坏了身子。”

殓房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这里是停放死人的地方,不能点炭盆子,再加上一排排盖着白布的僵硬尸身,似乎又将屋内的温度拉低了几分。

“把灯点上。”趁着门口的月光,赵仔迈冲宝田吩咐了一句,瞅了屋子中间那几个覆着白布的尸体一眼,然后大步跨进门槛,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身走去,蹲下身一把掀开了上面的白布:龚玉成的尸块已经缝好了,缝合伤口的黑线就像一条条丑陋的蜈蚣,从他的皮肉里的穿梭过去,留下大小不一的线头,使他现在这副模样看上去竟比碎尸还要可怕几分。他仰面朝上,用一对空洞的眼眶“瞅”着屋顶,像是在看着什么似的。

赵仔迈暗暗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地朝他盯视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几根暗红色的屋梁。

“啪嗒”一声,大门忽然被一阵寒风吹得闭上了,斑驳的屋梁遂陷进黑暗中。赵仔迈只觉眼前像被一块黑布罩住,什么都无法分辨,与此同时,耳边却吹过一阵轻飘飘的风,轻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呜呜”

风声缠绕在他得耳边,久久不愿离去,赵仔迈甚至能感觉到它尖锐的嘶鸣刺痛了自己的耳膜,将他的脑袋震得嗡嗡直响。

“是你吗?”

在听到自己无意识发出的声音后,赵仔迈忽然觉得背后的汗毛“唰”地直立了起来,后心处的那一点寒凉顺着经脉传遍全身。

“呜呜”

它还没有走,攀附在他的耳边,似是想对他倾诉些什么?是什么呢?壮志未酬的野心?对耄耋双亲的忧虑?还是对杀人凶手的控诉?

“嘶啦。”

火绒冒出的几颗火星子被宝田轻轻一吹,化成了一束明黄的火苗,倏地就点燃了桌子上的那盏油灯。与此同时,罩在赵仔迈身上的那层水雾一下子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公子,灯来了。”宝田小心翼翼地端着灯朝赵仔迈跑过来,走到一半,被桑将灯拿了去,它一手托着油灯,快步走到龚玉成的尸身旁蹲下。

“死得这么惨,”桑看着龚玉成脖子上那条歪歪歪扭扭的黑线,嘴巴里轻“啧”了一声,“什么深仇大恨?”

“就是因为凶手和他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我才感到奇怪,”赵子迈看着桑的侧颜,他也很奇怪它没有勃然大怒,在听到游记被自己弄丢了之后。

“天下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是我们没永远都想不通看不明白的是吧?”

他一语双关,桑却似乎并未听出他话中的另一重含义,只掏出随身带着的木匣,在赵仔迈眼前一晃,“事不宜迟,逗留的时间久了,恐怕看门的衙役又会找麻烦,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桑的担心是多余的,铜针这次只兜转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针尾的白线上下漂浮,照亮了整间殓房。

可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到白线的末端穿着一个灰色的半透明的影子,随着线尾忽上忽下,却半分不离,就像一个被锁上了镣铐的囚犯。

影子经过宝田身边时,他听到了很明显的一声低咽。宝田唬了一跳,忙朝赵仔迈身旁靠了靠,压低声音问,“公子,这就把龚玉成的魂儿给绣回来了?”

赵仔迈轻嘘了一声,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生魂怕恶人,你可千万别造次。”

宝田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那个“恶人”指的是自己,刚摆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却见那铜针稳稳落到桑的手心里,针身微微颤动,仿佛在向她邀功一般。

桑冲铜针轻轻点头,旋极将目光对准那个灰色的暗影,略定一定神,方才高声道,“你可是龚玉成?”

影子没有说话,只冲着桑微微垂下脑袋,肯定了她的疑问。

龚玉成的魂魄还保持着完整的样貌,只是他的脖子很软,耷拉下来,就像是一只被扭断了脖子的公鸡,甚是可怖。桑冲他走近一步,正色问道,“龚玉成,告诉我是谁杀了你?如若说不出,比划出来也行。”

听她这般问,影子忽然滞住,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可是下一刻,他却猛地朝前一跃,将那颗摇摇欲断的脑袋对准了桑的脸,发出一声亦真亦幻的低啸。

说它真,是因为桑的发丝都被那声吼叫带动地朝后飘起,假,却因为那声音外面像裹着一层膜,听起来不那么真切,仿佛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

见状,宝田下意识地握住剑柄,“跨啦”一声欲将长剑拔出,可赵子迈却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龚玉成,到底是何人杀了你,你若说出他的名字,这位官爷便可将贼人绳之于法,替你伸冤。”桑指了指赵子迈,又朝前走近了一步,紧盯着龚玉成两个黑糊糊的眼眶。

“呜”龚玉成的声音弱了一点,不再像嘶吼,而像是无奈的悲鸣,他扑向桑,几乎贴上了它的面皮,两个眼眶中竟然滑下两道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