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宝田第一次见到那盏传闻中的自鸣钟,他眼睁睁看着它掉在地上,摔成一堆金灿灿的碎片,连里面那个会唱歌的牧羊女孩儿都摔得四分五裂,脑袋滚到了角落中。
可是此时此刻,宝田已经不怕赵安发现此事后会引来怎样的一场风暴,反而将注意力全部转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来赵子迈。
他从未见过公子这幅样子,慌乱、脆弱、恐惧他站在原地,不住地颤抖,像是随时会昏倒。可是就在宝田慌得几乎要去叫胡太医的时候,赵子迈忽然深吸了口气,嘴唇哆嗦几下,说出一句话来,“若是父亲问,就说郑奚明逃到这里,我和他打斗之时不小心撞掉了钟。”
“好,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宝田快哭出来了,“可是公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我没事,”轻声说出这三个字后,赵子迈转身就朝外面走去,雪花扑面而来,将他冻了个激灵,脚下的步子却又一次缓了下来,“宝田,那晚在无比阁,你也看到她了,你觉得她是谁?”
“我不知道,”这是赵子迈第一次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宝田一愣,但很快脱口说出心中所想,“但她一定不是大小姐了,我想,她说不定是个妖怪,变作大小姐的模样,来迷惑我们的。”
“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为什么要骗公子你?”
赵子迈脸上的神色似乎稍稍轻松了一点,站了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宝田,“我们回旧书房吧,我找到游记了。”
游记不在书房里,桌案上放着的是一本杜诗,也是一本破破烂烂的蓝封小册子。赵子迈和宝田将书房翻过来倒过去找了几遍,也没有发现那本游记,到了最后,宝田都开始怀疑是赵子迈看走眼了,将这本杜诗当成了游记。
然而就在两人焦头烂额之时,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宝田还在摸着头嘟囔是谁半夜到书房来了,赵子迈却已然站起了身,毕恭毕敬对门而立。他知道门外是谁,府里发生的事情,哪一件能逃得过赵安的眼睛?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件事。只是他没想到,现在是大半夜,天上还飘着雪,赵安却依然不管不顾地来兴师问罪了。
果然门打开后,赵安的身影出现了,他沐雪而来,甚至来不及带一顶斗笠,虽然有人给他撑着伞,但他的头发和胡须还是被大雪染得斑白,将他严峻的面容衬托的更加清冷了。
“郑奚明来了,他去了听雪堂,我追过去与他打斗时,不慎将钟碰倒了。”赵子迈将早已想好的托词全盘托出。
“郑奚明到家中来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赵安神色未变,赵子迈却能察觉到,他心里所想已经变了。
“是。”赵子迈心中一松,他知道这顿责备他是躲过去了。
“凭你的功夫,能对付得了他?”赵安又问了一句。
“老爷,是我听到动静赶过去,郑奚明才跑了,否则,公子还不知被他怎样了。”宝田忙不迭补充了一句。
“有没有受伤?”似乎是终于想到赵子迈方才遇到的是一个武功卓绝的亡命徒,赵安的语气软了一点,扭头看向儿子。
“他来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伤人。”赵子迈接触到他的目光,忙垂下了头。
“那他来做什么?他知道你们顺天府的人在找他,怎么还会自投罗网?”
“这点,儿子也没有想明白。”
赵安凝神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冲跟着过来的小厮说了声“回房”,便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他又一次回过头来,目光在赵子迈身上淡淡一扫,“以后遇到力所不及的事,不要逞强。”
“老爷您放心,我会好好守着公子的,绝不再让他以身犯险。”宝田兴高采烈地目送赵安离开,这才笑着冲赵子迈道,“公子,你平日总说老爷不关心你,依我看,老爷他只是不懂表达,他心里还是很疼公子你的。”
“他只是不信任我罢了。”赵子迈的脸色与宝田截然相反,他看向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宝田,我们现在就回顺天府。”
宝田大惊,“现在?公子,你已经熬了这么久,休息一会儿再去吧。”
“我等不了了,这案子我一定要破,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破。”赵子迈看着赵安离开的方向,外面,赵安踩出的脚印已经被大雪覆盖上了,赵子迈走了出去,在皑皑白雪上面留下了他自己的印迹。
雪疾风大,马车在顺天府门口停下后,车厢竟被风吹得颤动起来,像一片残叶。
桑从马车上跳下,抬头望向府衙大门上那块镶金边的巨大牌匾,鼻中一哼,“赵通判,我随你回京城是要你帮我找游记的,怎么现在游记没找到,你倒深更半夜将我拉到这里,让我帮你的忙了?”
赵仔迈跟在它身后俯身下车,叹了口气道,“游记丢失一事着实蹊跷,但据我推断,它应该就是被郑奚明拿走的,虽然我不知他为何将游记拿走,但当时府里除了他之外,也没有别的外人了。”
桑将两条长眉蹙起,“他偷那玩意儿做什么?”
它话音刚落,就看到顺天府漆黑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衙役模样的人跨过门槛走下台阶,冲赵仔迈深行了一礼,腆着笑脸道,“通判大人,怎么这么晚了还到府里来?”
宝田迎上去,“多事之秋还分什么早晚,来府衙当然是处理公务的。”
那衙连忙点头,“那是那是,不过这一位是谁,我倒是看着眼生。”他瞅着一身男装打扮的桑,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他是”宝田支吾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赵仔迈于是上前一步,低头冲那衙役说道,“这位是我的故交,一向工于窥察,在林冲的案子中也曾助力颇多,所以这次我专门请他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