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迈虽然平日里和郑奚明接触得不多,但却是相信赵文安看人的眼光的,可是,在听到郑奚明的父亲说他一夜未归的时候,这点信念也跟着瓦解了。
“郑大人一晚上没回来?”他看着前面那张带着几分惊恐的老脸,问了一句。
“没有,不过奚明公事繁忙,不回来也是常有之事,所以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大人,奚明他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赵子迈相信这位面相忠厚的老人家没有骗人,但为保险起见,还是让随行的衙役们将郑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确认郑奚明没有藏在里面,这才冲那位一直立在门厅,搓着手惴惴不安的老爷子行了一礼,道,“老人家,若郑大人回来,请告诉他,就说顺天府的人来过了。”
说完,便出门而去,只安排了几个衙役埋伏在郑宅周围,以应不时之需,他自己,则快马加鞭赶回顺天府,向谭振英复命。
谭振英听到这个结果倒没表现出什么,徐天劲碍于谭振英的面子,也不好多责备他,只说这案子必须得盯紧了,人必须得三日内抓到,否在对龚大人不好交代。
赵子迈应下了,心中却叫苦不迭,要知道郑奚明功夫了得,是京城中排名头几位的高手,何况现在他还有心要躲着他们,想抓到他可谓是难上加难。
“我再多派些人手给你,”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难处,谭振英叫住了赵子迈,他的眼睛中闪动着一抹哀伤,及其罕见,“一定要抓住凶犯,不能让他逃掉了,玉成那孩子,是我见过的京城这些公子哥儿中最好的一个,性情开朗阳光,对谁都那么谦和,他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真的不该。”
夜色流泻下来,将整座紫禁城完全覆盖住,白日里那些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现在就像是一只只蹲伏下来的怪兽的背脊,被夜一恍,依稀还在轻轻地起伏。
两个黑影从养心殿前的石阶上匆匆跑过,看到一队巡夜的宫人,便赶紧猫腰躲到一根檐住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灯笼的光一盏盏从她们眼前飘过,照亮了为首那个人的脸,她的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显然是被眼泪泡的,可即便如此,却仍难掩她的秀丽的姿容,长眉淡扫若远山,肤如凝脂一点红,实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灯笼的光终于渐渐地远了,巡夜的宫人们没有发现她们,在拐角处一闪,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重新把夜的主导权交给了黑暗。
见状,另外一个猫着的人影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声道,“娘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被抓到了,我怕太后又要训斥您”
“莫说被训斥,就是被太后赐死,我也是要见他一面的。”那个被称为娘娘的姑娘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回头道,“季梅,从前面的门进去,就是东暖阁了,我听他们说,皇上就在这里,一会儿你帮我将人引开,我进去看他一眼,就一眼,很快就出来。”
她的眼睛中没有一点惊惶,反而是充满了坚毅,季梅记得她刚进宫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娘娘,就像一头刚走进森林的小鹿,看谁都是怯怯的,脸上永远带着抹腼腆的笑意。
她什么时候变了?季梅依稀记得,是在被太后责罚,于坤宁宫门前跪了一夜之后。她一度以为,那是这位出身名门的金枝玉叶此生最漫长的一夜,因为在白昼来临,她将她搀扶起来时,她已经无法行走,从此双膝更是落下了病根。可是现在一想,季梅却觉得自己错了,因为此后发生的事情,竟全是煎熬磨难。
太后和娘娘的关系越来越差,在一次争执后,太后甚至说出了“废后”的话,而这位门风刚烈的年轻皇后也毫不示弱,公然顶撞太后说“想要废从大清门抬进来的,必须也要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才行”。
众所周知,大清门是国门,只有紫禁城的女主人,母仪天下的皇后,才能在帝后大婚之时,从此门经过。而西太后,只是贵人出身,身份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旁人根本不能碰。
在听到这句话后,太后什么也没说,只冷笑着看了皇后一眼,就拂袖而去了。可是自此之后,太后就不允许皇上来皇后这里了,两个新婚燕尔的人儿虽共处在皇宫中,但是却连面也见不了。不仅如此,太后还逼迫皇上到慧妃宫里去,可是宫人们都知道,皇上心中只有皇后,她是他钦选的妻子,少年夫妻,恩情至深,非一般人可比。
再后来,季梅听说,皇上为了摆脱太后的控制,干脆连后宫都不进了。不仅如此,她还从其他人的议论中,听到了一个不堪入耳的消息:皇上最近经常偷偷到宫外去,流连于花街柳巷中。
犹豫了好久,季梅才决定将此事告诉娘娘,她本以为她会震惊,会失落,会伤心不已,可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只是轻嗤了一声,说了四个字,“他们骗人。”
“可是可是我问了几个跟着皇上的小太监,他们也都承认了。”季梅觉得这位皇后娘娘实在是有些痴,所以忍不住想点醒她。
“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皇后打断了她,“我了解皇上,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所以这种话,就不要再讲了。”
“可是皇上真的出宫了。”季梅还是不死心。
皇后娘娘剪断了一根花枝,她宫里已经许久未有新花送来了,那几只百合枯萎了大半,只剩下一只晚开的花骨朵刚吐出新蕊来。
“即便他出宫了,也不会去做那种事的,他只是被这皇宫憋坏了,就像我一样,”她说着,回头看向季梅,凄然一笑,美得不似凡人,“我也很想出去,可是我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我注定是要被困死在宫城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