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反客为主

赵子迈猛地刹住脚步,朝墙根望过去,可是那里被一片树荫遮住了,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一串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列队朝着桑站立的方向飞快地跑了过去,和两块墙砖差不多高,身体摩擦着墙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他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了,可是,还未来得及提醒它,领头的那一个已经在墙的拐角处露出了头。

赵子迈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揪了一把,然后又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是年画,桑销毁了一张,可是,江家的画摊上却有满满的一摞,它们被方才那阵海风吹散了,现在又聚集在一处,向着它去了。

赵子迈看着那张从阴影中露出来的面孔:老妇的脸现在被夕阳涂成了橘红色,眼角唇边的纹路被光线映得晶亮,使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狠辣地扭曲着,不像人,倒像一只准备发起进攻的兽。

十几双眼睛全部盯在桑的身上,目光将它缠绕起来,里面填满了入骨的恨。

杀了一个,就等同于所有,她们感同身受,所以食肉寝皮也难解恨意。

“小心”

赵子迈的声音和年画一起朝桑扑了过去,可是就在同一刻,一道光从桑的手掌处窜出,亮得他睁不开眼。

“唰唰唰”

是纸张被风吹动的声音,赵子迈将遮住眼睛的手放下,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他的心终于重新落回到肚子里,嘴角也绽开了一丝欣慰的笑。

十几张年画被铜针一一穿过,现在,它们全部挂在白线上,像一道虹,横亘在桑头顶上方一寸左右的天空中,飘飘荡荡。它们完全被束缚住了手脚,尽管发出“吱呀哇啦”的难听怪叫,却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而桑,就站在它们下面,眉毛上扬,嘴角含着一抹逗弄,溢出四个字来,“自不量力。”

话毕,它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两手平举过头轻轻伸了个懒腰,待要转过身来,背部忽然一颤,又一次抬头看向上面。

赵子迈循着它的目光望去,口中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年画依然被穿在白线上,可是年画上那个老妇却已然悠悠飘起,没有颜色,一个个从头到脚呈透明状,不仔细瞧,根本看不见。可是,当她们飘到白线上端的时候,十几个透明的身体便汇集了起来,一层层叠加之后,化成了一个体态丰腴、面容和善的老婆婆。

她活了,却又似乎还未完全活过来,因为她身体的另外一半还是油彩勾勒出的画像,眉眼皆不能动,胳膊腿也是扁扁的一片,被风一吹,飒飒抖动。

左右两半身体就这样拼接在一起,连接处自然是有些诡异的,尤其是嘴唇,一半是凸起来的,另一半却是扁下去的,然而,它们却在用同样的节奏一张一翕,她,说话了。

“给我。”

她的两只眼睛都看着桑,一只眼球闪着贪婪的光,另一只,虽然没有光,但依然贪婪。

“给我。”

她冲桑伸出手,轻飘飘的,一张画笔画出来的手,指尖涂了蔻丹,喜庆的红色,看在赵子迈眼中,让他倍感心惊。

“给你什么?”桑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握住老妇被风吹得卷起来的手指,“有本事,就拿去好了。”

“你的魂”

她的声音和她的身体一样,轻飘飘的,听到的那一刻,赵子迈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那种不真实的、仿佛隔着一层水汽的声音。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见那老妇从上方俯冲下来,手指先嵌入了桑的皮肤,紧接着,是手腕、胳膊和大半个肩膀,等他反应过来时,那颗丑陋的、怪异的、半人半画的脑袋已经来到了桑的脖子旁边。现在,桑就像多长了一颗脑袋,两个脑袋就这样面对面瞅着对方,脸上都漾着笑意。

“呲溜。”

脑袋也钻了进去,老妇现在完全进入了桑的身体,像一条灵活的毒蛇。

赵子迈朝它跑过去,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知道宝田也紧跟着过来了,却无心理会。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桑的身边,伸手拽住它的胳膊,可是下一刻,却觉得手心处一麻,整条胳膊仿佛要被震断掉,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大神仙”赵子迈的话一字不拉地被堵在嘴里,他看到桑的身体猛地一下子绷直了,脊骨发出“咔咔”几声轻响,全部抻展开来。俄顷,它朝他扭过头,可是从它脸上的神情能看出,现在那个掌管着这幅躯体的人,又变了。

“咯嘣。”她将脖子左右转动了两下,呆呆盯住赵子迈的脸,像是还未完全适应这幅躯壳。可是只是那么一个瞬间,她脸上的神情变了,她笑了,笑得和婉温暖,连黄昏的斜阳都因为不敌她和缓的笑容,而慢慢褪去了最后一抹色彩。

天黑沉了下来,她的面孔变得有些模糊,模糊得赵子迈几乎辨认不出这是它的脸了。也对,现在主宰着这具躯壳的灵魂,本就不是它,当然,也不是小午。三个灵魂共用一具躯体,听起来荒谬绝伦,可是,这就是目前出现在赵子迈眼前的活生生的真实的一幕。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以前面对桑鸠占鹊巢,他还能用父亲的笔记作为谈条件的砝码,可是在面对这个人时,所有的话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他毫无办法,尤其在她忽然朝前迈出一步,用那张他最熟悉的脸笑微微看着他时。

“这身体很好”苍老的声音不再是方才那般不真实的了,她用小午的喉咙、舌头和嘴唇说出这几个字,俄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很好”

“他们怕你,怕到将你和蛇怪装进一口棺材里,可明明,你替他们杀了蛇怪,为什么?”赵子迈索性单刀直入,分了她的神,或许另外两个就能反将一军,这个道理,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