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遮云蔽日,旌旗猎猎,战鼓雷鸣,大地似乎都在震颤,然而,忘记了生死的兵士们,却仍然不顾一切地朝前冲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把刀,一把鹿角为柄,背厚刃薄的弯刀。一股股新鲜的血流正顺着刀身与刀柄连接处的凹槽流下,哗哗啦啦落在地上,将地面染得通红一片。
最后,这些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那把刀也合成一把,刀尖朝上,指向白日的方向,聚合成一点亮光。
桑觉得自己被一阵狂风裹挟着,重新回到那具温暖的身体中。它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动了动手指头,没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它和她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好像这具躯体本来就是属于它的一般。
“穆小午,我可不会领你的情。”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仍不由地涌起一股感激之情,桑轻抿了抿嘴唇,目光落到面前那条像爬虫一般的影子身上。
“想吞了你爷爷的魂,你也配,千刀万剐断子绝孙的玩意儿。”
“断子绝孙”这四个字正正击中了那老鬼的痛处,影子本还贴伏在翡翠石阶上,现在竟一跃而起,血盆大口中发出“哇”的一声叫,震天动地,朝桑扑了过来。
这正是它想看到的,桑提起手掌,在火苗燃起的那一瞬间,将手送进了迎面而来的老鬼的口中。
“哇”
这次回应它的是一声凄厉的哀嚎,除此之外,还有“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仿佛一长串被点燃了的炮竹,惊得那些围聚在旁边的野鬼四散逃窜,可是没跑出多远,就又被一圈如太阳的光晕一般的火焰给逼了回来。
“大王大王饶了臣的孩儿”
“你秽乱后宫,意图谋反,被处以极刑,却仍不死心,这下场,是你自找的。”
桑将拳头握紧,而后,又猛地松开。这一合一开间,汹汹的火流便从它掌心放肆地奔腾出去,如一条长舌,将老鬼从头到尾舔舐了一遍。
哀嚎声消失了,黑影中透出几条蜿蜒的红线,红线越来越粗,越来越亮,耀得人睁不开眼,“砰”的一声,那条黑影炸裂开了,火焰迸射出来,照亮了乌云压顶的天空。
《说苑·正谏》记载:始皇帝太后不谨,幸郎嫪毐,封以为长信侯,为生两子。毐专国事,浸益骄奢,与侍中左右贵臣俱博饮,酒醉争言而斗,瞋目大叱曰:“吾乃皇帝之假父也,窭人子何敢乃与我亢!”所与斗者走行白皇帝,皇帝大怒,毐惧诛,因作乱,战咸阳宫。毐败,始皇乃取毐四肢车裂之,取其两弟囊扑杀之,取皇太后迁之于萯阳宫,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从蒺藜其脊肉,干四肢而积之阙下,谏而死者二十七人矣。
火光消失,万籁俱寂,可是在这一片可怕的静默中,荣姨却听到了一个极轻微的声音:“咔嚓。”
她一抖,低头看向前方的翡翠石阶,平滑的石阶上面出现了一条裂痕,正一级级朝上游移,很快,更多的裂痕出现了,粗细不一,却都在石阶上飞速延展,不一会儿功夫,便像蛛网似的布满了翡翠石阶的表面。
“砰。”
石阶碎了,溅起一片灰尘,蒙蔽住荣姨的双眼。她愣了一愣,忽然转身,不顾双膝传来的阵阵刺痛,朝身后那片松柏林立的荒山跑去。
身后的人似乎没有追来,至少,她没听到它的脚步声,于是,荣姨跑得更卖力了,不一会儿功夫便来到了山脚处。一块石头后面闪出两个人影,一老一少,脸上皆带着不好惹的神情,将她逼得步步后退。
“你们”她看着宝田和穆瘸子,脸色变得铁青。
“为你撑腰的老鬼都死了,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后面那个声音吓了荣姨一跳,桑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近得几乎贴到了她的后背。
荣姨后背的汗毛全部乍起,她看过了它的本事,便知自己算计它之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只是,她还不死心。
荣姨回身朝桑跪下,脑袋在地上砸得“砰砰”作响,“神仙,我知道你爱食鬼物,我能将野鬼召唤过来,为你享用,还请神仙还请神仙饶我性命”
此话一出,那群被火焰圈禁住的野鬼就吱哇乱叫起来,愤愤不已,群情激昂,若非被火焰所缚,定会冲将过来。
“这些臭鱼烂虾,我吃了还怕污了自己的舌头。”桑将每一个字都说得硬邦邦的,它咬着牙,脸上萦绕着渗人的青光,“你好大的胆子,敢算计”
话未说完,因为身后忽然冲出一个人来,虽一脸的惊惶,却仍就地一跪,伸开胳膊护在荣姨身前。
“你是?”桑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锁起双眉,“你是林颂尧?”
“不要伤害我母亲,若非为了我,她也不会一错再错,她的错,我这个当儿子的替她受过。”
林颂尧说得字字恳切,可是他的两眼中的神色却平静异常,桑看不明白,只觉得心惊。
“代她受过”
“本来我也恨她,恨不得将她送官,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所有的因皆由我而起,若不是为了我,她不会杀死陈远,若不是为了我,她不会建立无比阁,若说有错,那么我身上的罪孽更重。我林颂尧才是一切的根源,要杀要剐的就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了。”
林颂尧的胳膊被荣姨拽住,“你快走,我做的每件事你都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快走,走”
荣姨终于慌了,嘴唇哆嗦着,眼神里的光彻底散了,她跪着,双膝却仍然在抖,差点支撑不住她的身体。
“果然是人就有弱点,看来儿子才是你的死穴,你们母子离心这么多年,现在,倒要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来了,”桑冷笑一声,拇指的指肚从嘴唇划过,眼中慑出两道精光来,“那么你们来说说看,我到底该找谁算这笔账呢?”
“是啊,该选哪一个呢?”
一声脆凛的笑,紧跟着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方的林间飘来,嫩生生的,语气却成熟老道,仿佛一个成年人长着一把孩子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