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讨债的上门了吗?
荣姨端坐在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菜肴旁边,两手放在膝头,透过窗子望着余荫山房的院门。
余荫山房,当初她并没有想把它建成一座多么特殊的院子,她只是喜欢那片常年环绕在它周围的树荫,就像她小时候住在乡下时门前的那片树荫一样,如朵朵碧云,时刻张开怀抱,将她拥进胸膛。
“回不去咯,”荣姨看着面前摆了一桌子的珍馐美馔,脸上挂着一丝怪异的浅笑,“阿荣,你再也回不去了。”
“你想回哪去?”
伴随着一个粗噶的男女难辨的声音,一道铅灰色的影子出现在院前,看身量却是个年轻的女子。
荣姨坐着没动,目光将来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指头在桌上轻敲几下,“是你,拿走了我做的菜?”
“那些菜难吃得紧,全部被我倒掉了,”桑吭哧一笑,一只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股子馊味,和这桌子菜一样,恐怕野狗都咽不下它。”
荣姨没被她激怒,相反,她望向桑藏在斗笠后面的眼睛,半晌之后,方放低了声音,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慎之又慎,“没想到我这无比阁中竟来了这样一位不寻常的大人物,实在是三生有幸。”
“你这里连皇帝都接待过,又何必自谦?”桑摘下斗笠,那双粉色的眼睛被月光照得更亮了一些,像兽,又比兽来得神秘妖冶,“你倒也有些本事,否则那些东西也不会唯你马首是瞻。”
桑走进屋子,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将那张椅子当摇椅似的前后晃动着?“可惜了?它们都是些没心肝的玩意儿,你看?你只短短十日没喂它们?它们就将无比阁的生意彻底搅黄了,若是日子长了?那还了得?你说,它们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这次?恐怕没有什么陈远李远的帮你们家挡灾了。”
“你是陈家找来的帮手?”荣姨的脸色微微一变?嘴角向下撇出两道扭曲的纹路,“真是不死心,一个接一个的来,我本来还有些愧意?不想对老邻居赶尽杀绝?可是他们非得缠着我,没完没了”
“你杀了别人的孩子,还怪他们缠住你不放?”
荣姨昂起头,脖颈挺得直直的,眼睛中却露出不服输的狠辣?“姑娘,你这话说的不对?客人要吃的,厨子为他杀鸡宰羊?这荼害生灵的罪过难道要算到厨子头上吗?说到底,我只是个工具罢了?就像灶房里那几把刀?它们虽染了血?却是受人所用,身不由己,你说是不是?”
椅子晃动的声音戛然而止,桑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荣姨,“这么说,你杀死陈远,是为了喂饱野鬼,而不是怕野鬼的抱负?你杀了陈家其它三口人,也是为了喂饱野鬼,而不是怕他们将你的作的恶事揭露出来?哦,对了,还有林师傅赵子迈,他们如今一死一伤,又是为什么呢?还是因为你怜贫恤苦,不忍心那些野鬼挨饿?”
荣姨没有回避桑的目光,相反,她在嘴角擒起一抹笑容,“前事何必深究”
“自然是不必深究,我们姑且等等看,今天,它们吃不到食物,会拿你怎样。”
桑说完,将架着的那条腿放下,刀子般锋锐的目光从荣姨不动声色的脸上扫过后,它将下巴朝窗外一昂,“它们已经来了,饿了几日,它们慌了,按捺不住了,自己循着味道就过来了。”
“我知道,”荣姨的声音很轻,她没看向窗外那些瞳瞳的黑影,而是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一块芋头送进口中,细嚼慢咽,“很好吃,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从不吃自己做的菜。可是我知道,吃惯了我做的菜,再去吃别的东西,便会味同嚼蜡。”
她一抬手,指向门外,现在,那些黑影已经争先恐后朝屋门涌来,却又似忌惮桑的存在,不敢踏进门内,所以便全部堆聚在门边,你叠我我挤你,团成一团,朝里鼓起了一个大包,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眼睛嘴巴,可笑又怪异。
“它们也一样,吃惯了我做的食物,便断不会再尝试别的,”荣姨冲桑一笑,“可是我知道,你今天也不会留下这些菜的,你要让它们饿肚子,你要借它们的手来为陈家人报仇,是不是?”
话音没落,桑的手心里已经冒出三道火焰,将桌上那些大大小小盘子中的美食烧了个精光。它最烦人啰嗦,尤其在对方说的话让它云里雾里的时候。
门口传来一阵类似水遇到油的爆裂声,桑扭头看时,只见那些野鬼们有的脑袋炸裂开来,露出里面森森的白骨,有的眼珠子掉在地上,碎成几瓣,像被踩扁的虫子。
如果这是它们表达愤怒的方式,那未免太过于可笑了。
桑将隆隆的笑声压在喉咙中,因为下一刻,门口那团灰蒙蒙的东西忽然朝屋内冲了进来,奇形怪状、丑态毕露,肉块黏连着内脏,黑色的如油脂一般的血液飞溅得四处皆是,就这么一大团,夹杂在一股浓厚的土腥味中,迎面朝它猛扑将过来。
它们要找的人不应该是荣姨吗?她不守约在先,它们报复在后可是,为何现在它们将自己当成了敌人,却放过了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
“我说过,吃惯了我做得食物,便断不会再尝试别的,”身后飘过来一声冷笑,“野鬼也知道杀鸡取卵什么也得不到,所以当然会对付你这个始作俑者。我提醒过你的,可是你自视太高,什么也听不进去。”
荣姨的声音忽然变得森寒无比,目光盯视在正从门外争先恐后涌来的鬼群身上,里面充满了虔诚,“杀了她,从此三牲五鼎供朝夕,我保证不会让你们失望。”
她看着那团膨大的灰色的影子朝桑扑去,又补充了一句,“野鬼不会杀人,可是姑娘你,恐怕不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