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不定之际,又有一股味道被风送到林师傅的鼻间,酸甜中沁着肉香,是他最熟悉的樱桃肉。
林师傅拼命吸溜着鼻子:这道菜做得及其地道,而且里面似乎还多用了一味番茄,增加了酸爽的口感,将甜腻又去掉了一些,吃起来会更加利口。
无比阁中难道还有一位比他更擅长做樱桃肉的厨子吗?为何他从未见过?
林师傅觉得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他抬目一望,看到一缕炊烟从北边袅袅飘来,正是余荫山房的方向。没有多做任何考虑,他就朝北边走去,心中除了好奇,更多的是被刺痛的自尊。来无比阁这么多年,他每天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烹饪这道樱桃肉。为了更迎合客人的口味,他将它不断地改进,从食材到做法。他自认为,这道出自他手的樱桃肉已经无可挑剔,至少,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出比他更好的樱桃肉来。
可是,可是现在做菜之人,不仅烹制出了一道更加完美的樱桃肉,而且其它菜品他也很擅长,简直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因为只是这一会儿功夫,林师傅又嗅到了蟹三食和烤乳鸽的味道。
他是谁?为何平时深藏不露,却在夜半时分烹制出一道道菜肴?
在朝余荫山房走去的时候,林师傅的脑中不断地划过无比阁一个个名厨的身影,但都被他一一排除了,他太了解他们的手艺,所以知道现在那个正在炒菜的集大成者一定不是他们。
耳边传来“唰唰”的翻炒声,那声音来自余荫山房里面的灶房,那灶房平时极少使用,是专门用来为莅临余荫山房的贵客烹饪美食的。林师傅还记得,三年前有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贵客来无比阁用餐,就餐之所就是余荫山房。那天,无比阁为他清了场,他们几个大厨则被荣姨叫到这间灶房,为这位客人烹制美食。
他那时并不知道那位客人到底是谁,只记得余荫山房的院子内外皆列着身披铠甲的士兵,还有数十个看起来像是宫里的太监宫女模样的人物,捧着食盘茶水进进出出。后来他们几个厨子闲聊时,便猜测这人一定是某位皇亲国戚,所以才有如此排场。荣姨听到他们的议论后很是不屑,只说了句“皇亲国戚我见得多了,需要无比阁专门为他一人清场的,天下只有一位。”
他到那时才知道,原来那天来的是皇上,紫禁城里那个穿着龙袍的真正的皇上。
从此,余荫山房便再未接待过客人,他明白,皇上用过的桌椅餐盘,是要好生供奉起来的,是断不能再给其他凡夫俗子使用的。
可是今天,余荫山房的院门怎么又一次打开了呢?
里面的翻炒声现在忽然消失了,像被黑暗吸走了一般,头顶梧桐树的叶子却在沙沙作响,余荫山房,顾名思义,周边植满了苍天古木,终年被树荫笼盖,远望去,整座阁院像是陷在一片苍翠的屏障中,诗情画意,正到浓时。
可是现在,站在余荫山房的院落外面,落叶翩然而下,落在林师傅的肩头,却让他觉出一股萧杀之感。
他猛然间想起赵子迈的话:昨晚在余荫山房中,有人失踪了。
失踪,对在无比阁做了多年事的林师傅来说并不稀奇,虽不能说是经常,但是这几年他也听说过三四回了。常常是昨天还在做工,第二天就不见了,官府的人过来也查不出来。他一直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何况,荣姨反复叮咛过,不要将这种事四处宣扬,这对无比阁,对每个靠无比阁吃饭的人,都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今天听到赵子迈说起子甫失踪,他也很没所谓,根本没有多想。
“断指还有一滩血在余荫山房中”
一片半枯的叶子落下,砸在林师傅的肩膀上,他打了个寒噤:这似乎是第一次,在无比阁中发现了血和残肢,以前那几起失踪案,还不能证明这些人是在无比阁中失踪的,可是这一次,子甫,却似乎就不一样了。许多人都能证明他昨晚是到无比阁来了,连赵子迈都说自己昨晚在无比阁外面见到了子甫,可是他却有去无回,只留下了一截指头和一滩血。
想到这里,林师傅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该如此莽撞的,一个人在夜半无人之时,来到余荫山房。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脚下朝后挪动了几寸,他决定要回去了,不管现在在这里面做菜的是谁,他都不想知道了。
如此想着,林师傅又朝后退了几步,可就在此时,他听到灶房的门“吱扭”一响,被推开了。有人从里面出来了,脚步又轻又慢,他应该端着盛满了佳肴的盘子,所以必须得多加小心,不能失手打碎了盘子。
好奇心又一次被勾起,因为林师傅看到了一道影子,横陈在院中的假山旁,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他却依然能辨认出那人是谁。因为那独特的头饰,他今天才见过,就在无比阁中。
怎么会是他?脑中先是飘过这个念头,可是很快,它就被另外一个念头取代了:当然是他,能将无比阁所有名菜都收入囊中的,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深夜烹制这么多菜肴?通过对气味的分辨和他反复从灶房走到余荫山房的次数,林师傅估摸着桌上的菜应该不下二十份,这绝不是做给他自己吃的,那么,他是在为谁烹制美食呢?
正想着,院落中的脚步声忽然朝这边过来了,林师傅心里一惊,转身躲到身后的梧桐树后,他知道,院中的那个人一定不想被人发现他的所作所为,否则,也不会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摸摸地做这件事。
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院门处出现了,他在他前面不足五尺的地方一闪,绕过院子朝后面走去。
余荫山房后面,不就是无比阁的后门吗?那扇从未打开过的后门,他到那里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