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中的火光照亮了林师傅的脸,他的表情是欣慰的,上面还嵌着一抹笑意,在看着那盘刚出锅的樱桃肉的时候。
赵子迈松了口气,从林颂尧家赶到无比阁,准备材料、腌制、起火、慢炖,这一整套程序都是他亲手完成的。期间,因为笨手笨脚,他被林师傅骂了数次,也重做了数次,终于,在月上西楼之时,一盘符合林师傅心意的樱桃肉出锅了。
肉块晶莹透亮,辅以樱桃的果汁,它看上去虽不似林师傅亲手做得那般完美,却也已经担得起“樱桃肉”这几个字了。
“用心了,年轻人,我早说过,用心才能出好菜,”林师傅在赵子迈酸痛不堪的胳膊上拍了拍,“也不知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能让你这般诚心待她。”
“她”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赵子迈心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她是谁呢?是桑还是小午?若小午回来了,那桑会去哪儿呢?
他盯着那盘樱桃肉,心脏却像在浪尖上,忽高忽低,一会儿被托出水面,高得快要够着月亮,一会儿却又沉进黑压压的深海中。
小午应该回来,这本就是她的躯壳,只不过被桑强行占据了。可是一想到那个自命不凡脾气暴躁几乎没有优点的桑要从此从自己的生命中走出去,他又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她是个古里古怪的姑娘,”赵子迈咕哝了一句,“可能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古怪的姑娘了,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林师傅撇撇嘴,“不奇怪,人的口味千奇百怪,喜好自然也千奇百怪,自己喜欢就行了。”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得嘞,少爷的嘱托我都照办了,现在啊,也该回去歇着了。公子您且在这里稍等一等,我去方便一下就来。”
赵子迈起身朝林师傅行了个礼,他只随意挥了挥手就当收下了,拖着疲惫的步子朝灶房门口走去。
无比阁的灶房分布在阁院的边缘,而专门制作樱桃肉的这间灶房位于无比阁西北角的一座院落中。赵子迈看着林师傅走出去,便将目光重新放到那盘樱桃肉上,他低头闻了闻,熟悉的香味扑来,充溢在他的鼻间。
他满意地点点头,抬起头来时,林师傅已经打开了院门,抬脚迈出门槛。他矮胖的背影很敦实,四四方方的,像一块大石头。
赵子迈忽然倒抽了一口气:在林师傅的脚旁,有一团黑色的影子,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林师傅自己的影子,可是在他从上面迈过去的时候,那团影子却还停留在原地,微微地抽动着。
“等一等。”干哑地喊出这几个字后,赵子迈看到林师傅冲自己回过头来,满是倦容的脸上,两个眼睛强睁着没有阖上。
“怎怎么了?”
赵子迈头皮一阵麻,他看到那团影子又动了一下,就像干涸的地面上垂死挣扎的蚯蚓,随后,它向他慢慢转过头来,如果那个长条状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的东西能称为“头”的话。
它脸上的五官攒在一起,眼睛嘴巴眉毛都朝鼻尖汇聚过去,集中在一处,被牵扯成怪异的形状。而脸的其它地方则是白乎乎的一片,仿佛笼罩着一层蒸汽。
“饿饿啊”它在对着他说话,用最含混不清的语调,赵子迈却知道它说的是什么,因为,昨晚它的同伴也曾对他说出过这几个字。
“怎么了?”林师傅揉了揉眼睛,朝赵子迈盯视的方向看去,云里雾里地抓着凌乱的头发,又加了一句,“见鬼了?”
这句话不假,所以赵子迈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去,他一直盯着门边的那只野鬼,可是在慌乱中绊了个趔趄后,却发现它不见了。门外面,只有林师傅一人站在那里,不耐烦地看着自己,不满地冲他嘟囔,“公子到底要做什么?我明天还要当值,现在回去还能勉强睡几个时辰。”
赵子迈自知和他解释不清,可是心念一动,又想起桑说的野鬼不会伤人的话,便忽然醒悟,知道那只野鬼只是嗅到了院中樱桃肉的香味,寻味而来,所以稍稍松了口气。
“公子,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就去方便了,陪了你这么久,憋也快憋死了。”林师傅摸着小肚子,一副快要憋不住尿的模样。
“没事,是我看走眼了,”赵子迈干笑了一声,笑容僵滞在嘴角,看起来很假,“林师傅,你速去速回,我在这里等你。”
温暖的液体离开身体的那一刹那,林师傅舒服地打了个哆嗦,他微眯着眼睛,在淅淅沥沥的声音消失后,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提上裤子。
“这年轻人还真是聪明,一点就透,这么短的时间就掌握了烹制樱桃肉的精髓,倒是个学厨的好料子。”走出茅房的那一刻,林师傅脑中还在想着赵子迈方才掌勺的样子,虽说有些笨拙,但每一步都不出错,时间、火候都拿捏得很准,虽然这步骤他只讲过一遍,他却像刻在心上一般记得牢牢的,比他那些徒弟不知道强上多少。
“要是他做我的徒弟,我不知少操多少心呢?”他心里念叨着,脚下却突然一滞,鼻翼一动,在湿润的空气中使劲嗅了几下。
“怪了,怎么有笋壳鱼的味道?难道老高也和我一样,半夜不睡在这里教人做菜,”他鼻尖又抽动了几下,“不对,除了笋壳鱼,还有焗竹肠,哎,不对不对,那股子焦香是什么?对了,是野鸡卷。”
林师傅的脑袋像被人猛打了一棒子,困意消遁得无影无踪,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警醒了。他抬头看看天,一弯残月挂在天空的西边,现在,应该已经接近寅时了。可是在这夜半更深之时,无比阁中竟然有人在做菜。
做菜不奇怪,他方才也在做菜。怪的是,这做菜之人竟然能将无比阁分别由不同名厨掌勺得的每一道名菜都烹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