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赵子迈本来还在为它说自己“虚”而郁闷,现在猛然撞上它灼灼发亮的眼睛,心头陡然烙上了一层寒意,顺着它的目光转过头去。
桑没有回答,它还在,直到,那两个黑影急慌慌地从庭院侧面跑了出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是两个樵夫,一人身后背着一捆柴火,两人皆跑得飞快,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他们一般。经过几人身边时,两人皆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的柴火都翻落下来,洒在地上。
“二位为何如此慌张?”赵子迈一边把已经开始唱歌的穆瘸子拽在自己身边,一边冲手忙脚乱拾取柴火的樵夫问道。
“有鬼有鬼山里有鬼”
那樵夫的牙齿在打颤,可说出的这几个字赵子迈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鬼,在山里?”他又一次,它后面的那座荒山现在已经完全被夜色吞噬了,起伏的山脉模糊地几乎看不见,只剩下几条浅淡的轮廓。
“好多,好多的鬼,一大群,我们看不见,只能听到它们踩踏松针的声音,要不是逃得快,恐怕恐怕就被它们吃了”
语无伦次地说完这句话后,那樵夫终于将地上的木柴全部拾起来重新捆好了,他看了一眼赵子迈,似乎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还不逃命,然后,便和同伴一起急匆匆地朝前跑去,脚步声很快就听不到了。
“大神仙”赵子迈刚想问,却被桑“嘘”了一声,于是赶紧将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
“听到了吗?”它轻声问了一句。
“什么?”问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赵子迈听到了桑说的那个声音,“噼啪噼啪”,和樵夫说的一样,松针柏叶被踩断的声音。不是一个,是一群,如莽莽草木,但不是朝他们行来,而是在往山林中撤去,因为,那声音越来越小了,像被呼啸的山风卷走了似的。
“这是什么?”
话刚说出口,怀中忽然重重一沉,桑将宝田推向他,道了一句“等着我”,就一个箭步朝无比阁后方的山林跑去,飒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与此同时,他怀中的宝田打了个酒嗝,一只手环住赵子迈的脖子,口中嘟囔出两个字:“要酒。”
赵子迈单膝跪在地上,两只手分别拽住宝田和穆瘸子的脖领子,他已经等了桑将近半个时辰,实在搀扶不住这两个醉汉,只能让他们背靠背坐在地上,他则用胳膊强撑住两人不让他们倒下。
穆瘸子已经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宝田还在说醉话,说几个字停一下,过一会儿,又开始像诈尸似的再说出几个字来,不时将赵子迈惊出一身冷汗。
勉强将两个醉汉扶住后,赵子迈皱眉望向荒山:桑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难道出了什么差池吗?想到这一点,他忽然心中一慌,可转念一想,它这般神通,又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它呢?应该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断无需如此为它担心。
赵子迈将全幅心思用在了对付两个醉汉身、上,他的手臂现在已经酸得快要断掉了,膝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疼得要命。可是这两个人偏生还不省心,穆瘸子睡得正酣,身体不自觉朝一旁歪倒,他不得不拼命揪住他的衣领。而宝田,则死死挂在赵子迈另外一条胳膊上,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了上去。
赵子迈觉得自己要累死在这两个人手上了,可偏偏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不应该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出现的声音。
咀嚼声。
“咯嘣咯嘣咯嘣咯嘣”
那东西似乎在嚼一块坚硬的骨头,力道之大,让赵子迈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开始疼了起来。
“咔咔”
骨头似乎被咬碎了,可是那东西并不满足,继续“呲溜呲溜”吸吮着里面残余的骨髓,吸得津津有味,仿佛这是它吃过的至高无上的美味。
是什么?
赵子迈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他的门前,有节奏地蠕动着,对着地上的一块吃剩了的骨头残渣伸出了舌头,将它们全部吞进腹中。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只是一只流浪的野狗?
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因为那东西忽然颤巍巍站起直了身子,一只狗或许可以用两条后腿站起来,但绝不可能穿着衣服,虽然是一件褴褛不堪的破衣衫,衣不蔽体,残破得已经变成了烂布条的衣料垂了下来,拖在地上。
衣服中包裹着一具不能叫作的东西,因为赵子迈觉得那东西会流动,让人很不舒服的那种流动,仿佛它皮肤下的肌肉和骨骼已经酥透了,化掉了,手指轻轻一戳,便能涌出水来。
它的脸他看不清楚,因为几缕灰白色的长发从它头顶耷拉下来,一直垂到胸口,朽得仿佛随时能断掉,却又偏偏不断,被风吹得飘来荡去。不过赵子迈很庆幸自己看不着它的面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看清楚它的模样后,还有没有力气将火铳从衣襟中掏出来。
“饿,饿啊”
发出了一声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咆哮后,它伸平了双臂,袖筒垂在手前,朝赵子迈的方向慢悠悠走了过来。月光照不出它的影子,风却将它身上的衣衫吹得朝后飘起,使它看起来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
心好像在被一只冰坨反复碾磨,赵子迈用力地喘息着,将火铳黑色的洞口对准那个越靠越近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噗”的一声,子弹仿佛打在一块被水浸透了的棉花上,那东西停下了脚步,呆愣了片刻后,便又朝赵子迈走了过来,步速反而比原来更快了。子弹伤不了它,他知道,子弹打得死活人,对于死人,却是无效的。
“饿啊”
它走近了,月光下,那张皮肉松弛又干瘪发黄的脸终于出现在赵子迈眼前,每动一下,它脸上的肉便剧烈地抖动一下,仿佛随时能掉下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