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冲是被一阵奇特的香味给唤醒的,像花香,却又比花香浓郁一些,直沁心脾,引得他本就空荡荡的肚子一阵“咕噜”作响,勾起了他对食物的渴望。
他睁开眼睛,耐心地等待着眼球去适应周围的光线,虽然那光是淡橙色的,很柔和,但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自己一定昏迷了许久,所以才会这般。
不过好在,他还活着,而那个男人,却是已经死了。他记得很清楚,坠崖前的那一刻,他用剑戳穿了男人的肚子,虽然那时候他已自身难保,但还是准确无误地将剑插进去了,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眼前的那片光散去了,徐冲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一间不大的茅草房,基本没有家什用具,除了他身下那张柔软的床。这是哪里?他头脑中一片空白,可手上的第一个动作却是去摸自己的剑。剑不离身,几十年来这已经成了徐冲的一种习惯,可是坠崖之后的事情他记不得了,亦不知道宝剑会不会在下坠的过程中被自己失手扔了出去。
可是手指方一动,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徐冲没忍住,呻吟出声,垂目看时,发现自己的整条右臂都被白布缠上,一层一层,密不透风。
“胳膊断了吧,腿好像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你别怕,他们会治好你的。我刚来这里时还不如你,骨头摔断了不说,肚子上还被人捅了一刀,差点就死了,但是现在,却已经基本上痊愈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徐冲一怔,旋即转头过去。他看见自己旁边还摆放着一张草榻,上面侧卧着一个身形微胖脸色红润的男人,披着头发,神情松弛,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
若是平时,他断不可能如此大意,连身边有个人都没有发觉。可是现在,他刚从昏睡中醒来,脑子尚处在混沌蒙昧中,所以才没有发现这屋子里的第二个人。
“这是什么地方?”徐冲问了一句,然后皱眉眯起眼睛。男人的草榻在窗边,透过窗棱,他看见了外面的院落和院子周围那一大片花田。此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周围的景致全部被落日的光笼住,一片祥和。在这幅被夕阳涂染成暖色调的画中,几只鸡正从远处撒欢似的跑来,嘴里“咕咕”叫着,谁也不甘落在后面。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和我一样,是失足坠崖的吧。”男人一边说一边把玩着腰间那一大把铜钥匙。
“所以,这里是山谷?那你口中的‘他们’又是谁?”听到钥匙的碰撞声,徐冲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盯着自己的“病友”。
“算咱们俩运气好,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也没死,还被救了。”男人还在玩钥匙,仿佛这已经是他无聊中养成的习惯,“他们他们应该是一对父女吧,虽然我从未听那姑娘喊‘爹’,但我猜,嗯应该是的,从年龄看嘛。”
“他们住在山谷里?这房子就是他们的?这山崖这么深,他们是怎么出去的?难道一辈子都不与外面接触?”徐冲一连追问了几句。
“呦,你看你怎么像审犯人似的,人家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自然有自然有出去的法子,你替人家操什么心呢?”男人仿佛被冒犯到了,不过没过多久,他脸上的不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门外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出自一个女子之口,似乎正在喂那几只刚回到家里的鸡。
“听到了吗?这就是那位姑娘,”男人压低声音,面上浮上一抹轻佻笑容,“哎呦,我在卯城这么多年,竟是没见过比她还漂亮的女子呢,一会儿你见了她,自会明白。”
说罢,他连连摇头,“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位美人,竟然生活在这座深谷中,这叫什么来着,美玉藏于深山,不流于市井?”
他的话徐冲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正用另一条手臂强撑着坐直身子,在屋中四下寻找着自己的剑:他必须找到它,不然,这样的一个好机会就把握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在这种地方碰上了李庸。不幸的是,李庸真如南山会馆那男人所说,并没有死。幸运的是,他被自己给遇上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胡秉因为他的“死”被官府抓起来了,还病死在狱中。
是的,这个躺在另外一张草榻上的男人就是李庸,他本应该“死”了,死在胡秉家外面的树林中,可是现在,却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腰间那一大串钥匙暴露了他的身份,因为徐冲记得很清楚,当李家人去确认那具尸体的身份的时候,曾对自己反复追问,有没有看见一串钥匙,一串刻着“李”姓的钥匙。
李庸是个守财奴,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锁在箱子里,再藏在暗室中,而那串钥匙,就是他的命根子,连睡觉都不会摘下。
肚子受了刀伤,还佩戴着这样一串钥匙,这个体型微胖的男人不是李庸又会是谁?
所以,他决不能让他活着走出山谷。
徐冲不是没想过杀掉李庸后下一步该怎么办,这山谷中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一旦发现李庸的尸体,就会成为新的目击者。而整件事似乎就变成了一个死循环,他为了弥补自己偶尔犯下的错误一次次地犯下更严重的错,被发现,杀人,再被发现,再杀人。
窟窿越补越大,他似乎在因与果之间往返,永远都走不出去。
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徐冲觉得自己醉了,从那天起就一直醉着,他的脑袋里充斥了太多太多过往的画面,这些画堆积起来,化成一块坚硬得难以摧毁的石头,阻碍他做出思考。
他只想清除掉眼前的障碍,否则,他觉得自己在下一刻就会炸掉。
“剑呢?”
他看向四周,现在,天光暗去,整间屋子变得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