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出事那年,你父亲还在,谁知道才过了一年,他就走了,”徐老太太回忆着往事,唇角攒起一抹苦笑,“从此之后,咱们娘俩就相依为命,好在你争气啊,不然,娘还真不知道怎么把这日子熬下去。”
“小婉没回来过?”徐冲驴头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
“小婉?”徐老太太停下手里的动作,“你今天怎么了?小婉不是和她父母一起失踪了吗?说是失踪,其实就是死了吧,只不过寻不到尸首罢了,毕竟那么多血,连官府的人都说人是不可能活着了。”
小婉她不在那张床上。
这句话徐冲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没看到小婉的尸体并不代表她还活着,但是,他心里总是存着一丝希望的。
小婉那么温柔可爱,说起话总是轻声细语,眼睛闪着善解人意的光,她是他儿时唯一的朋友,是他逃避父亲责罚的港湾,是他心底最柔软最不能触碰的那一个角落。
那晚,他就是去找小婉才到万家去的,这么些年来,他也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找一找,或许,她就藏在屋子的角落里,或许,她也看到了他,只是她不敢发声。她一定觉得他会去找人过来救她的,可是他就这么灰溜溜的逃了,将她留给了床下的那个怪物。
徐冲的喉结动了几动:是惩罚吧,这么多年,他一直被那个噩梦纠缠,或许,是小婉在惩罚他吧。
“你一直念着她吧,毕竟她是你儿时最好的伙伴,”徐老太太冲着徐冲的背影轻声道,“虽然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她,但我知道你心里是挂念着她的。其实她走了我也挺难过的,那样一个女孩子,谁能不喜欢呢,太可惜了。”
徐冲含糊地“唔”了一声,没有接母亲的话,于是徐老太太就接着说道,“我记得有段日子你总说万家还有一个孩子,你叫他,他却是不理你,你去追他,却怎么也追不上。那时候我听你这么讲被吓得不行,以为你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还去寺里帮你讨了个符回来,被你爹骂了一顿,你可还记得这档子事?”
“还有这样的事?”徐冲一愣,遂扭头看向母亲,“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老太太温柔地笑,“所以你父亲说的对,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因为他们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楚,你那时候只有五岁,肯定是夜里做了梦,就当成真的了。毕竟万家就小婉一个孩子,从哪里来的第二个孩子?”
徐冲缓缓转过头,眉心处却紧锁起来。母亲的话像一根针,挑开了他一直沉睡着的那段记忆,它被封存的太久,久得如果不被人提起,说不定会永远地被他遗忘。
可是现在,他想起来了,虽然只是模模糊糊的几个片段,却真切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确实有另外一个孩子,是个男孩,看起来与他同岁,模样极似万祖宏,简直是一模一样,所以他才坚信他是万家的孩子。徐冲还记得自己经常看见他蹲在万家的院外门外,勾着脑袋朝里面望,但却迟迟不愿进去。
“你也做了错事,怕你爹打你吗?”还不到六岁的徐冲在他旁边蹲下,手朝院子里一指,“你不用怕的,万伯伯他人很和善的,你看他从来没有骂过小婉,不像我爹,三天两头就要用竹条抽我的屁股,看,这里都被他打青了。”
他说着便准备褪下裤子给那小男孩看,哪知裤带还未解开,小男孩儿已经惊慌失措地逃开,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一般。
过了几天,徐冲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孩子。这次,他和小婉正蹲在门口玩泥巴,泥巴粘到了前襟上,他怕被父亲骂,就想赶紧清洗掉,哪知一回头,就看到那小男孩站在后头,用嗔怨的目光盯着他们。
“你怎么在这里?要一起玩吗?”说完,见小男孩不吭声,他便拍了拍小婉的肩膀,“他是你家的人吧,他不会说话吗?为什么我每次叫他他都不答应?”
小婉回头,大眼睛扑闪几下,又转过头来,看向徐冲,“谁?你在说谁?”
“不是你兄弟吗?和你爹爹长得那般像”徐冲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个小男孩不见了,他们身后,是一脸阴沉的父亲,正盯着他胸口的那块泥巴,仿佛那是全天下最脏的东西。
再后来,他许久都未见到那个孩子,有一天夜里,他被尿憋醒了,出去解手时,却又一次看到了他,那是徐冲最后一次见到他。
夜深人静,小男孩却独自一人站在万家的院外,看着里面房屋的暗影。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是落寞,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徐冲忽然有些心疼,因为他自己也常因为父亲的责骂不敢回家,在门外徘徊很久很久。
“你饿了吗?我这里还有些点心”
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却旋过身来,原来,他不是个聋子啊。不过他还是没有说话,只看着徐冲,伸手摸了摸扁扁的肚子。
“看来是真的饿了,”徐冲会心一笑,“你等等,我去给你拿吃的。”
说完,他偷偷摸摸溜进灶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油纸包,里面装着几块马蹄糕。小男孩没有走,但他蹲在院门外面,低垂着头,许是已经饿得腿软了。
徐冲知道那种感觉,前心贴着后背,胃里空得想吐,所以每次犯了错,他不怕父亲打骂,就怕父亲罚自己不准吃饭。还好有小婉,她总会从家里拿出些吃的给他,帮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
今天,他自己也可以帮助别人了,这种感觉让小小的徐冲热血沸腾。
“喏,给你。”他将纸包递过去,“很好吃的,娘只准我每天尝一块”
小男孩抬起头,油纸包从徐冲手中落下,马蹄糕滚了出来,沾上了母亲临睡前烧纸剩下的黑灰。
小男孩嘴巴里也塞着纸灰,满满当当的,将他的两颊都撑圆了。可他似乎不满足,还在一把接一把地将地上的纸灰往嘴里塞。
那天,是中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