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迈身上浮起一阵恶寒,他朝身后的草丛望了一眼,却发现那里漆黑一片,一丝光亮都没有。而距这里咫尺之遥的顾玉明家的宅院却透着灯火的光亮,他不明白,这光亮为何一点都透不进这片荒芜的草丛,仿佛有一面透明的墙将光阻隔出去了一般。
耳边吹过一阵轻飘飘的风,轻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呜呜”
“快走,它来了。”穆小午冲赵子迈低语一声,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跟在穆瘸子身后朝草丛深处走去。
赵子迈感觉自己的心脏使劲缩了一下,又用力膨胀开,在胸腔里重重地跳动,一下一下。因为他听到脚步声就跟在后面,近得几乎要踩到自己的衣角。那声音很小,步子很轻,根本就是属于孩子的,几个月的孩子。
这世上恐怕没人见过几个月的孩子独立走路吧,这么大点的孩子,也就是被大人架着胳膊,才能勉强挪动几步。他们的步子必然是轻的,因为被人提拉着,有时几乎是半悬在空中,脚底擦着地面走。
没错,赵子迈现在听到的就是这样一种“嚓嚓”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是很多很多,在他身后的草丛中半飘半走,跌跌撞撞,仿佛随时能摔个跟头一样。
而它们的个头当然是很矮的,他甚至怀疑它们还没有自己的膝盖高,与他那天在顾玉明家见到的邪祟比似乎要更小一些。
他明白了,那天所见到的,并不是一只邪祟,而是许多只婴孩的阴灵汇聚在一起的,所以才像一团奇形怪状的影子。而现在,它们散开了,可是数量却也比那天要多得多。
龙脉断了,再也压不住地下那些被埋了许多年的东西了
他打了个寒噤,将穆小午的手拽得更紧了。她的手很热,手心还有微微的湿意,这热量给了赵子迈一些勇气,让他能继续机械地迈着两条长腿,一步步随着她往前走。可是即便如此,当一股风撞到他背上,将他被汗浸湿的衣服瞬间吹了个透凉时,他的脚步还是缓了一下,眼睛朝后面偷偷一瞟。
他看到了,看到了一双双眼睛,隐在草丛中,黑魆魆的,没有眼白,只有两颗如黑色卵石一般的眼珠子。它们都盯着他,在发现他回头看的时候,爆发出了一阵“咯咯咯”的笑声,没错,是只属于婴儿的那种天真无畏的笑声。
赵子迈听到自己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呼喊,他不知道自己喊的是什么,也许是一声呼救,也许只是一声可笑的拖长了的哭音。
穆小午头也不回地扯了他一把,“别停,别看,继续走。”
简洁明了的几个字,却让他更加害怕了,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突突跳了起来,疼得他想吐。因为他听出了穆小午声音里的紧张,虽然她竭力压制,但他还是察觉出来了。
她遇事一向镇定,能让她如此慌张的,会是什么样的凶物呢?
赵子迈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眼睛也被额头落下的汗迷住,模糊了视线。他拼命眨了眨眼,却发现只是徒劳,黑夜似乎将眼前的景物全部消融掉,只留下一团朦朦胧胧的黑。他眼前,只剩下了没有尽头的夜色和身后似乎永远不会停下的脚步声,若不是手腕一直被穆小午紧紧牵着,他几乎要在这片并不算大的草丛里迷失了方向。
迷迷糊糊中,他又看到了那座塔,可是这一次,塔前站了一个男人,他正弯腰将塔底的小门打开,用铲子一下一下的往外面铲着什么。
赵子迈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看到男人身后聚集着数十个瘦小的影子,它们都瞅着那扇小门,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可是他却看不到它们,他用手里的铁铲朝将那些灰白色的东西又用力砸了几下,确保它们完全碎掉,然后将碎末装进簸箕,倒入旁边的两个大桶,又朝上面倒了些垃圾秽物。
男人朝玉河走去,由于那两个桶太过沉重,他不得不走几步便停下来歇一歇。沿途碰上了几个衙役,可是那几个人似乎并没有怀疑他,看了一眼他挑着的桶后就让他过去了,所以男人顺利地来到了玉河边上。
他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河面和上面泛起的晶亮的鳞波,没有半分犹豫,就将两只木桶中的东西倒了进去。
白灰先是被风吹得散开了,然后飘飘洒洒,慢慢坠进河里,随波去了。
“老人说,灰飞烟灭就会魂飞魄散,下一次,就不要投胎到这里来了”
“做人苦啊,我这么做是帮了你们,你们莫要怪我。”
他漫不经心地咕哝着,又将两只木桶在河水里涮了涮,涮掉里面剩下的白灰,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身后,玉河的水还在静静地流淌,折射出太阳的微光,那么美,美得那样宁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灰飞烟灭并不是魂飞魄散,这个道理恐怕你死后才弄明白了。”
脑海中的景象消失了,可那“咯咯”的笑声却还在,不知何时,它们已经挤到他和穆小午之间,似乎是想将两人分开。
很突然的,赵子迈感觉自己的双腿不能动了,他的衣角被一双双小手从四面八方扯住,将他的身体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莫谓子无知,但口不能语,性灵已具备,貌与亲宛似。生我者何人?父母天地比。杀我者何人?即我父母是。借问何为然,不过为贫耳。贫穷本前定,杀子不可抵”
“禽鱼犹放生,虫蚁亦赦死。我子反杀之,残忍一至此。岂无有王法,岂无有天理?王法或可逃,天理暗报汝。现世及来世,罪谴谁能避。嗟哉溺子者,不仁又不智,请君听此歌,相传相劝谕”
森森的歌声从草丛中腾起,将赵子迈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