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还是艾米吗?为何只是短短几日,她却改头换面了?
可如果不是艾米,她又是谁?
苏珊盯着床上那个小小的人儿,在心里打定了注意:明日一早她便要挨家挨户地寻找艾米的生身父母,若找不到,她也不会再多加逗留,直接带着艾米一走了之,就此打消寻亲的计划,这个地方太过怪异,越早离开越好。
想到这里,苏珊吐出压在胸口许久的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深嗅了一口。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水腥味儿,这村子离玉河太近了,近得从屋里一眼就能看到它宽阔平静的河面和河上方几只盘旋的蝙蝠。
玉河
想起这几个字,苏珊胃中又是一阵翻腾,将手帕抓得更紧了:她为何要带着艾米来这个地方?她的家乡那么美,蓝天碧水,连建筑都充满了诗意,她是哪根脑筋想不开,竟会来到这里?
念及此处,苏珊踮起脚朝旁边赵仔迈的窗子张望,窗户里面黑乎乎的,没有点灯,显然他人已经睡下了。她叹了口气,明天吧,最晚明早,她就要带着艾米离开,决心已定,她绝不会再等了。
院子里的狗一直在叫,不是那种雄浑的有人撑腰的叫声,而是“呜呜”的惊恐的低吠。
可是顾玉尹却不愿意出去查看:不可能有贼,从他记事起就从未见过贼人,这里家家都一穷二白,根本没什么是好被人惦记的。而且就算真的是贼,怎么可能在外面徘徊这么久,那道低矮的院墙别说成人了,就连半大的孩子也是挡不住的。
既然不可能是贼,那么外面的会是什么呢?
顾玉尹打了个寒战,忽然想起了弟弟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来。他不是没有听到村民们私底下的议论,他们都说:玉明犯了太多杀戒,所以被雷给劈死了。
他在听到这话时气愤难当,玉明犯下的那些杀戒是因为谁?难道单单是为了顾家?他还不是冒着被官府抓住的风险替全村人担下了这一切,可是现在他死得这样惨,他们竟然在背后这样议论他?
顾玉尹心中当然是不忿的,所以他才用家中所剩不多的铜板到青州城去请了两个招魂的过来,他要向村里的人证明:玉明的死和他做过的那些事全然无关,和他们顾家做下的那些事全然无关。
可是现在,在听到那只烈性子的狼狗久久未停的呜咽后,顾玉尹心中一直坚定的信念却开始摇摇欲坠,因为他知道自己家的院墙能抵挡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还是两年前,他救过一位饥渴交加昏倒在家门口的道士,给了他一碗水两块高粱馒头,那瘦骨嶙峋的老道为表谢意,用沾着些许血迹的手掌在顾玉尹刚糊好尚未干透的院墙上印上了一只掌印。他当时还要动怒来着,因为墙面还未干,就平白无故被人印上了掌印,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可是老道却朝顾玉尹眉间看了一眼,一脸忧虑地说道,“这位居士,恕贫道直言,你眉心处怨气浮动,若不加以克制,恐会要人性命,而且,”他顿了一下,朝身后宽阔平静的玉河望了过去,接着道,“而且这地方,怕是一块凶地,还是要尽快离开为妙啊。”
“凶地?”顾玉尹很不屑地笑笑,“顾家世代都住在此处,我的根就在这里,若是凶地,恐怕也不能延续至此吧?”
老道摇头道,“就怕运数尽了,哎闭目塞听,多说无益啊,居士,只能请你自求多福了。这手印能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更护不得这整个三坪村啊。”
说完,老道就蹒跚着离开了,顾玉尹目送他远去,然后将一层草泥糊在那只血手印上。
如今,在这个深夜,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年突发善心救了那个道士,若非如此,院墙外那个东西是不是就如履平地一般地走进来,钻进房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的床前
顾玉尹用力吞了口口水,从被窝里伸出手,在脸颊上用力拍了一下,将自己从那个荒唐的念头中用力拽了出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胆小了?难道说,玉明的死是一根引火线,点燃了一直盘踞在他心头的某样东西,那东西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旦被打开了,便会无穷无尽地涌出来,直到将他整个人完全吞噬。
不会的,他摇了摇头,不会的,哪里有什么怨气?即便有,也不应该来找他一人。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这个村子,是为了更多的人能生存下去罢了,这道“雷”无论如何也不能劈在他身上,劈在他一个人身上。
可即便这么想着,顾玉尹却仍然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掀开被子后,他听到身旁的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便赶紧将被子替她重新掖好。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摸黑走到门口,推开门来到院中。
其实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可是当他走出屋门的那一刻,当嗅到玉河的河水散发出来的额腥味的那一刻,顾玉尹却一下子坚定了信念:他要看一看,看一看院墙外面到底是什么?因为那个东西,不仅可能是杀死玉明的凶手,也关乎到他的前半生。
这么多年,他做的事情,是正确的的还是错误的?他到底是个手染鲜血的刽子手还是身先士卒的英雄?
他在院门前站定不动,旁边的大狼狗看见主人,似乎多了点勇气,开始朝院门的方向吠着,声音不大,但是循着它的方向,顾玉尹却看见了那个站在院门前的东西。
透过狭窄的门缝,他看到了一双脚,还没有他的半个手掌大,明显就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可是,这么大的孩子,是不能站立起来的吧?何况,那双脚上还布满了黑灰,像被浓烟熏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