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赵仔迈的念头只在苏珊脑子里闪了一下便被她打消掉了,她怕追不上艾米,于是急慌慌地提着裙摆朝楼下奔去,同艾米一起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艾米,等等妈咪。”苏珊的裙摆沾满了稀泥,一只鞋子也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跑。可现如今她什么都顾及不了了,因为艾米虽然一直只与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但那几步,她用了半柱香功夫也没有追上。
现在,她们早已远离了客栈,来到一处僻远之地。
这里,除了水流的声音和几声野鸟孤独的鸣叫,就只剩下她们二人的脚步声:一个追得急促,一个走得平稳,可却似乎永远也不能靠近。艾米像是中了邪,任凭苏珊在背后如何呼唤,她也没回过一次头,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前走,不知疲累、坚定异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召唤着吸引着她一般。
“哗哗”
流水的声音更大了,苏珊甚至能嗅到一股不清新的水流的味道,顺着闷热的空气涌动过来,钻进她的鼻腔。她心中一惊:难道艾米要去玉河?她曾顺流而下,被溪流带到自己身边,现在,难道她想逆势而行,找到那个曾经的家?
可那刚被雨水灌满的汹涌的河水凶险万分,她这么做,岂不是以身犯险?
想到这里,苏珊加快了脚步,口中不停地呼唤着:“艾米,艾米,快来妈咪这里,玉河现在水大,等天亮了,我和迈克再带你去寻你父母。”
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艾米突然止住了脚步,可就在苏珊欣喜若狂地准备追上她时,她却忽然向右一转,踏上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沿着它快步朝西边走去。苏珊来不及多想,也快步跟了上去。
荒草杂乱,几乎将路面全部遮覆住,所以艾米的背影在前面时隐时现,有好几次苏珊都以为自己跟丢了,不得不沿着小径一路小跑向前。她走啊走啊,眼中只有那个小小的身影,多少次,她曾在梦中把艾米弄丢了,无论如何都寻不着,急得泪流满面。现在,这梦中的景象真实地发生了,她却感受不到焦炙,只像一个不知疲惫的牵线木偶,麻木机械地走着,一步一步,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留下无数个歪歪扭扭的脚印。
可即便如此,当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的时候,苏珊还是膝盖一软扑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她连骨头都像被抽走了,从头到脚酸软不堪,趴在地上,几乎要与那些烂泥碎草化成一体。
倒地前的那一刻,苏珊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艾米为什么完全不知疲累?她还在朝前走,背影虽然忽隐忽现,步速却没有任何改变,她还只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啊,怎会在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后,依然没有显现出疲态?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被一股铺天盖地的恐惧取代了。
艾米忽然停下了,她转身面向苏珊,一手轻轻扒开身边的荒草,将小脸挤进草叶的缝隙里。
“你不记得这里了吗?”她笑,脸上的神色却依然冷得吓人。
“艾米,你怎么不唤我妈咪了?”
“你不是我娘,这件事,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不是吗?”她的话像一条蛇,倏地钻进苏珊的胸口,吞噬掉她骨血中最后一点温度,“你不记得这里了吗?真的忘了吗?”
在艾米又一次说出这句话时,苏珊才忽地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她似曾来过。这条路和艾米走失的那条小径很像,窄,只能并排走两个人,路边的芦草却在旺盛疯长,差不多能到人的脖颈处。
可是像归像,两个地方却相距甚远,一个城内,一个城外
不过这并不妨碍,不妨碍她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再次忆起:那日天气晴朗,清透的天空中一丝风都没有,所以那只风筝怎么都飞不上去,后来好容易来了一阵风,风筝终于上了天,却又一头栽下,挂到了一座小塔上。
说是塔,其实比一座房子高不到哪里去,于是她就自个爬上去摘那只风筝。
小塔
苏珊的神识在这一刻终于重新回到她的脑中,她两手撑地,用力地抬起头,望向艾米身后,那里是一片随风招摇的野草,但她却看到了记忆中的另一幕景象:一片荒芜的空地中间,立着一座青灰色石砖砌成的小塔,差不多十英尺高,上端嵌着一个小洞,看上去有点像鸽子塔。
洞旁边的墙面比别处颜色深了不少,像是常年被烈火熏灼,沾满了黑灰。
苏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塔,难道是用来烧什么的吗?是什么呢?
像是要回答她心中的疑问一般,一股臭气熏天的焦糊味儿忽然钻进她的鼻子,将她熏得一阵恶心。
“这塔是”她瞪大眼睛,任凭一个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枝缠藤绕,再也拔除不掉。
“e。”艾米走到苏珊面前蹲下,冲她伸出一只手。
被宝田叫醒的时候赵子迈正在做梦,他说不准这算是美梦还是噩梦,因为梦里那个女孩儿一会儿眯着月牙似的眼睛冲他笑着,一会儿又陡然亮出两颗通红的眼珠子,凶狠地盯着他。
如此天差地别,以至于他在被宝田推醒的时候,还满脸迷惘,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公子,死人了,”宝田眨巴着像铜钱般溜圆的眼睛,又加了一句,“客栈死人了。”
赵子迈揉了揉眼睛,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滴,“谁?什么人死了?”
“跑堂的小伙计,被杀死在自己屋里了,血流了一地,都有些发乌了,应该已经死了几个时辰了,衙门人都来了。”宝田很认真地回答他。
“李大人也来了吗?”
“来了,店掌柜一早发现那伙计出了事,就赶紧报官了,现在衙役们都聚在下面,不过公子,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儿吧,那屋里太过于血腥,我怕你见了又要梦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