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毛色鲜亮的大公鸡本来威风凛凛,凶悍好斗,是鸡群里地位最高的领袖。可是现在,它不仅成了一只“落汤鸡”,傲气全无,还被宝田堵在鸡棚的角落里,求助无门,无处逃生。
宝田抹了把脸上的泥点子,一步步朝公鸡逼近,双手则轻轻卸下缚在腰上的箩筐,轻轻朝前一扔,将它罩在那只早就精疲力尽的公鸡身上。
“好身手,”桑鼓掌,她坐在鸡圈的矮墙上,一条长腿耷拉下来,在墙面上轻轻晃荡着,“宝田,你对你家公子可真是忠心耿耿,不光要保护他,每天还不是熬药就是熬汤的,他给你多少银子才值得你如此费心尽力?”
宝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珠,冲桑憨厚一笑道,“这哪里是银子的事,我从小被老爷收在府上,和我家公子一处长大,公子他待我像亲弟弟一般,我当然会尽心尽力对他。”
“你是在赵府中长大的?”桑不摆腿了,它一只手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宝田的背影,“那赵家的事情你肯定多少知道一二。”
说完,见宝田的身形猛地僵住,它嘿嘿一笑道,“放心,不会向你打听什么机密的,你在赵家待了这么多年,嘴巴当然比谁都紧,不该说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半个字也不会吐露的。”
“大神仙想知道什么?”宝田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看向它。
桑从矮墙上一跃而下,朝宝田走过去,竹筐里的大公鸡本来还蔫着,看它过来,就跟见了鬼似的,拼命拍打着翅膀想要从筐中蹦出来。
桑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去斗鸡,一边头也不抬地冲宝田道,“跟我说说你家大小姐的事呗,听赵子迈的意思,她失踪了?”
宝田舒了口气,额头上汗水连着雨水一并落下,“原来大神仙你要问这个,这件事京城里人尽皆知,还真不是什么秘密:十年前的那个冬日,首辅大人赵安的女儿在自己家上失踪,生死未卜。无论你问谁,他都会这么告诉你的,就连我也多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大小姐她确实就是这么失踪的。”
桑将手里的树枝丢下,站起身看着宝田,“真的?”
宝田赌咒发誓,“我怎么敢骗神仙你,要是有假,就让我嘴上长疔,烂舌而死。”
桑笑了一声,可旋即又敛起笑容,“那我再多问一句,赵子迈和他姊姊的关系不好吗?”
听了这话,宝田稍作犹豫,可是在撞上桑凌厉的目光后,他抓抓脑袋,嗫嚅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公子和大小姐不是一母所生,大小姐的生母是老爷的表妹,生下大小姐后不久就去了。而公子的母亲是续弦,所以老爷对大小姐似乎更加亲厚些,毕竟没有生母照拂,老爷总觉得要在亲情上对大小姐多弥补一些。可是在大小姐这边看来,她和老爷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公子和老夫人倒像是外人,是来同她争抢她的父亲的,所以她对公子和老夫人虽不能说不好,但总是淡淡的,甚至有些疏离。”
“不过公子那时年纪小,对这个姐姐还是很喜欢的,整天跟在大小姐身后,姊姊姊姊的叫个不停,对大小姐的不耐烦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想,要不是后面发生的那件事,或许他们还能像普通姐弟那般相处下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
“公子五岁那年,老夫人生了一场重病,偏生老爷那段时间政务繁忙,很少回家,所以夫人病重之时身边陪伴的亲人就只有公子一个人。可公子守了老夫人一个多月的光景,却依然没能盼到老夫人的康复,相反,老夫人的病越来越重,终于有一天,来照顾老夫人的太医说她可能熬不过夜里了。”
“于是府里打发了人去找老爷回来,想让他来见老夫人最后一面,毕竟老夫人病重时心心念念之人就是老爷。”
“老爷终于回来了,此时的老夫人已经气若游丝,所以公子便急着到外面去迎老爷进来。可是刚走到前堂,他却看见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伏在地上对老爷哭求,她说,大小姐高热不退,胡乱呓语了好几日,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去了。”
“老爷被这句话吓得六神无主,他慌不择路地朝大小姐的院子走去,在公子伸出手想扯住他的袍子的时候,被他一掌挥开。事后我看到,公子的手背红肿了一大片,几日都没有消掉。当然,老夫人也没能见老爷最后一面,她在那个雪花纷飞的夜晚走了。”
“几日后,在夫人的灵堂上,公子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大小姐,对我说:宝田,你猜她那晚是不是在装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可是我却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因为公子和老夫人的关系是很亲厚的,可是他在拉奥夫人的灵前却一滴泪也没有掉。他告诉我,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脆弱无助的样子,这样恰恰让别人得了逞。”
“我想,他口中的那个别人应该就是大小姐吧。”
桑久久未动,就在宝田将竹筐扛在肩上即将走出鸡圈的时候,它忽然问了一句:“你家大小姐失踪那日穿着什么衣服?”
“那我哪儿记得呀,大小姐的衣服多得数都数不清,每天都不重样的,连那些格格们都比不上呢。”
说完,见身后的人许久未接话,于是朝后头看了一眼,却见桑站在纷飞的雨丝中,一只手按着太阳穴,眼睛微眯着,里面透出一抹痛苦之色。
“大神仙,你怎么了?”
竹筐里的大公鸡发出一声尖利的啼叫,桑打了个哆嗦,一手握拳朝太阳穴捶了几下,眉间耸皱出凶狠的纹路,口中嘟囔道,“小看你这毛丫头了,心念竟然这么强,几次三番想来与我争抢身体。”
“穆姑娘?”宝田看着桑通红的瞳孔,不自觉叫出这几个字来。
“这里没有什么穆姑娘,滚。”
在听到一声恶狠狠的怒喝,宝田听话地背着竹篓从鸡圈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