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黯然一笑,“刚才那几个小孩儿唱的就是各地方官员命专人创作的溺子歌,用来警告世人天道好轮回,让他们不要做有损阴德的事情。”
“所以这就是那失踪的小姑娘被收养的原因?”桑冷不丁在后头跟了一句。
“是,”苏珊的声音高得有些发颤,“她被放在一个带着竹蓬的小篮子中,顺水漂来,我第一眼见她就爱上了她,所以她就成了我的女儿。”说完,她的眼泪又一次扑簌簌落下,染湿了衣服上精巧的花边。
赵子迈在苏珊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艾米也是幸运的,若不是被你捡了回来,她也会像其他那些孩子一样,出生的那一刻便步入了死亡。”
“既然艾米是被自己的生身父母抛弃的,你又为何要带她回来寻亲?”桑又加了一句,目光淡淡掠过苏珊惨白的脸。
“这里是她的根,一个人要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故土,那她哪里还有来路?而且这一年来,艾米总时不时提到中国,她说这里是她梦中的地方,有赤红色的土壤,有长长的溪流,有繁盛的花草,桃金娘,野牡丹,开得遍地都是”
赵子迈有些吃惊,“艾米离开中国时还不到半岁,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苏珊摇头,“我查过一些献,确实有一些人是有婴儿时期的记忆的,我想,艾米就是这类人,毕竟这孩子比绝大多数人都聪明不是吗?但是更大的可能,我想,或许是故土的魅力吧,即便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迈克你知道吗?艾米甚至记得她的家,她说她家的院墙是石头垒成的,那些石头滑溜溜的,被阳光一照,五彩斑斓,漂亮极了。她说她家的院子里还种着一株青梅,树干上长满了苔藓,滑不溜秋的。每年四五月间,果子就长出来了,生青熟黄,可做蜜饯也可成药。艾米说她的母亲总是将那些果实摘下,拿到集上去卖,还会把她放在盛着青梅的竹筐里,背着她一同到市集上去。一路上,母亲都会咿咿呀呀地哼着儿歌哄她,迈克,我还记得那艾米唱的那首歌谣:猫咪哥,鼻红红。着瓦顶,咬底侬我弟着厝真好疼,阿汝快去咬别侬。”
赵仔迈无力地笑笑,“故土的魅力或许你说得没错,我在欧罗巴的时候,也总是想着这里的,可是现在人真的回来了,却又有些怕。”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迈克,你和艾米的心情我都明白。”苏珊用流利的中替他总结,然后又叹了一声,“可是我现在真的后悔自己听了她的话,将她带回故土,我和她在欧罗巴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我把她弄丢了,我该怎么办?”
说完,她又用手帕捂着脸哭了起来,桑被这哭声惹得有些烦躁,于是叹了口气后,它快走几步来到前方那条小径上。
它皱起了眉毛:这条不知延伸到何处的小路上寒气森森,连草尖上都挂着冰珠,竟有天凝地闭的寒冬之象,完全不像是秋季。
不对劲,心中默念了一句后,它抬步就朝前走去。可是刚走了几步,眼睛就瞥到了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和苏珊一样穿着挺括的高腰长裙,头戴一顶礼帽,帽檐下露出的黑色发辫打着卷,轻轻扑在肩头。
中国人的长相,洋人的穿着,不是艾米又会是谁?
桑盯着她肉嘟嘟的小脸,没有上前。
那小姑娘有些怪异,脚拖着,一条似乎腿受了伤,脸白得有些不正常,上面罩着层若有若无的青光,好像脸上面又覆上了一层脸皮一般。
“艾米。”
桑身后的两人终于看到了艾米,苏珊一个箭步朝女儿奔过去,将她用力抱住,恨不得将她小小的身子揿到身体里,心肝宝贝儿的叫个没完。
“再抱一会她就被你憋死了。”桑冷眼看着这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女,咕哝了一句。
这句话苏珊没听到,赵子迈却听清楚了,他在宝田的搀扶下朝前走去,看了艾米一眼后,用力把苏珊拉开,“苏珊,艾米好像不太舒服。”
果然,他话音还未落,艾米已经从苏珊肩头缓缓滑下,如一张薄纸一般飘落在地。
而桑,在苏珊又一次哭喊出声之前,敏捷地将手中的铜针插入了艾米的后脊,然后提溜着小姑娘的衣领,一把将她拽离了地面。
“她她要对我女儿做什么?”苏珊不敢置信地看着桑像拎一只小鸡似的将艾米拎起。
赵子迈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桑已经将铜针从艾米背后抽了出来,针尖上,挂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像只泥鳅,却长了张透明的人脸,低眉顺眼的模样,怪异中透着抹滑稽。
“这是?”
“魑魅,山林异气所生,好惑人。”
“艾米就是被它所附,所以才迷了路?”
“也许吧,”桑漫不经心答了一句,弯腰将尚未苏醒的艾米递给苏珊,一只手从针尖上将那怪物取下,用指尖随便碾磨了几下,然后,在一阵惨叫声中,它蹙着眉毛朝前方的小径看了一眼,“有些不对劲,一只魑魅罢了,怎么会阴气这般重?”
“这地方很冷,阴冷。”赵子迈随着它的目光望向前方: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印着一排脚印,那是艾米留下的,现在,那些脚印已经被冻住了,上面结着一层白色的冰霜。
“要不要过去看看?”他看向桑,却见它嘴角紧绷,目光凛凛,这幅凝神思索的样子让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能让它严肃起来的事情,一定不会是小事。
这般想着,赵子迈也朝前进了一步,和桑并肩望向被寒气笼罩的小径。
“迈克,你看艾米,她的脸色不对劲,她不会有事吧?”
苏珊慌乱的声音打断了赵子迈的思绪,他走过去摸了摸艾米的额头,心脏猛地一沉,“这孩子发热得厉害,咱们还是先赶回青州给她治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