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绕着桑旋转,它们的速度很快,还带着一股冷风,刺骨阴寒。与此同时,桑发现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昏暗,水也变得越来越混,而头顶那片亮光已经离它很远了。
它知道自己已经快坠到了河底,那里是丘然溺毙陈尸的地方,也是阴气最重之处。如果被拖到泥沙中,形势说不定会对自己不利。
“烧。”
它口中默念出这个字,手心处旋即燃起一蓬火苗,可还未等火苗燃旺,旋涡的力量却一下子消失了,它的身体猛地坠到粗糙的沙砾上,砸起一片白茫茫的尘土。
而就在此时,丘然已经化成灰末的碎骨盘绕在那两块坚韧的膝盖骨旁,重新化为人形,一头扎进了河底的沙砾中。
“该死,又让他给跑了。”
桑叫骂了一声,可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它觉得胸口上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闷得它喘不过气起来。方才在漩涡里这感觉还不明显,可是现在身处河底,它就真切地感受到河水巨大的压力了。
桑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它明白了:自己不怕水,但这具躯壳却是怕水的,若在这河里待的时间太久,恐怕上岸时穆小午就是一具死尸了。
没了穆小午,它还拿什么和赵子迈做交易?
想到这里,它将手中那蓬火苗狠狠掷向河底的沙砾中。它似乎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但是它不知道自己丢中的究竟是丘然,还是一条潜藏在河底的鱼。
可是现在它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它知道自己再不上去,可能就被困死在这条河中了。于是在双腿用力朝下一蹬后,它朝上方游去,轻盈得好似一片羽毛。
光亮就在上方,蹬了几下水后,它看清楚了河面上方的月亮和依旧在朝下面观望的几张人脸,它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赵子迈伸出双臂,他终于看到了桑,现在正想将它拉上来。可是忽然,桑看到赵子迈的脸色变了,他瞪大眼睛,冲自己拼命摆手,另一只手指向它的身后。
不用回头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它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因为穆小午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笨重,她胸腔中的空气所剩无几,若再不游出去,她就要活活憋死在水中了。
它用力扒着水,眼角的余光瞥到右下方那个灰色的影子正急速地朝自己靠拢。
丘然当然也看出了桑的窘迫,它是肉身,这是自己唯一能胜出一筹的地方。他朝桑追了过去,在它从水面冒出头的前一刻,将那两颗雪白的膝盖骨从身上取下,然后用力扎进它的后腰。
“好疼。”它鼻翼耸动几下,终于再也无法闭气,好在它吸入的是凛冽的空气,而不是散发着腥味儿的河水,这让它多少有些安慰。它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牢牢抓住,然后整个身体被拖上了木筏。
“呼。”
在朝上方吐出一口水后,它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帧帧诡异的画面,渐渐的,画面连在一起,幻化成一个完整的场景。
先是一阵竹子拔节的“咔咔”声传进它的耳朵,紧接着,桑又一次看到了那片被竹林围绕的空地。只不过,空地现在是平整的,泥土是夯实的,仿佛从未有人挖掘过,而那座过仙桥的连穴墓还安安稳稳地藏在地下。
更让桑不解的是,竹林中间现在站着一个女孩子,从背影看尚未成年,应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她身穿一件湖蓝色圆领大襟的裙子,月白色素绸里衬,湖色缂丝衣身,配铜鎏金錾花盘扣,衣身镶满一束束玉兰,华贵中透着含蓄的典雅。
女孩子的脊背和脖子都挺得笔直,仿佛有一根线从上面将她头顶攒满点翠花钗的大拉翅吊住一般。
桑看不见她的正脸,却也知道她的身份贵不可言,绝非一般女子。它也明白了,自己现在看到的是这个女孩子的经历,可是,它为何能看到她的记忆,它又不像那个八字极弱的家伙,动不动就看到陷入到鬼魂的记忆中。
难道,是因为那两块插进它腰间命门穴的骨头
桑想明白了,可就在这时,它看到女孩朝地上微垂下头,似乎看到了什么。
“这下面有一座墓,墓里住着一个老鬼,那老鬼最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你要是识趣就赶紧跑。”桑嘶嘶冷笑着在心里咕哝了一句。
可是女孩儿没有跑,不仅没跑,她还冲着地面笑了,声音清脆,就像风起时飘舞的铃铛。
但这把清脆的声音却属于一个男人。
“方才就是你在唱戏啊?”她说,“自愿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你是痴心人,怎奈痴心错付”
话音刚落,地下忽然响起轻微的“隆隆”声,桑眯眼朝她脚下的那方空地望去,看到平坦的地面上慢慢裂开一条缝,土块掉落下去,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紧接着,一条黑色的影子从那豁开的洞口处爬出,衣衫飘动时,露出他干瘪发黄的身体。他在原地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面朝女孩。月光从上方落下,照亮了他没有眼珠子干得只剩下一张皮的怪异脸庞。
丘然
桑念出他的名字,旋即心头动了一动:你不怕他,见到这样面目可怖的一只老鬼,竟都没有任何反应
呵,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丘然冲女孩抬起一只胳膊,以一种缓慢且怪异的姿态朝她走去,然而只将将迈出几步,便被女孩的目光扫到,他腿窝一弯跪在地上,化成一堆枯骨。
女孩对眼前的一切却似乎视若无睹,她将目光从那堆散落在地上的碎骨上移开,抬头望向天空中的月亮。良久后,轻轻冷笑一声道,“不如,我把骨头赠你,反正我现在也用不上它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