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走进屋子,她的手攥成了两个拳头,指甲深陷在手掌里,将手掌的肉都抠烂了。她每走出一步都艰难无比,两腿轻飘飘软绵绵,膝盖软得发酸,不知是因为高热还是恐惧。
“爹,娘。”
快走到床边时,她已经辨别出了那两个被帷帐遮住的人影:丘家两老横陈在床榻上,仰面朝上,一动不动。两人的前胸处,都被豁开了两个大洞,拳头般大小,皮肉外翻,肋骨都龇了出来,像几根木棍插在胸口。
宋瑶紧紧捂住嘴巴才没有叫出声来,但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汩汩落下。
她跪在地上,冲床榻上的两具尸体磕了三个头,然后将已经滑落在地的包袱重新负在肩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这次,她的步子快了不少,一直昏昏沉沉的头脑也仿佛一下子清醒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处处透着诡异的府邸,她要活着,就算为了那两个老人也必须活着。出去之后,她要到官府去,她要将这里所有的罪恶都揭露出来,她要为枉死在这里的冤魂报仇。
竹影森森,像一只只鬼手,从宋瑶身边飞快掠过,她却不曾因此停下脚步,只一路朝南门的方向走。快了,走出这条甬道,再穿过一道垂花门,就能看到宅子的大门了。
想到这一点,宋瑶心中仿佛燃起了一把火,身上也更有力气了,虽然,她也曾有过一瞬间的疑惑,因为这一路走来,她未曾碰到一个人。那几个平日里坐不住的小丫头一个都没有出现,按说这个时辰,她们应该聚在一起涣洗衣物,侃谈聊天的。
不过宋瑶来不及细想了,没有遇到人,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幸事,她庆幸还来不及,又怎会再为此分神。
说话间她已经走出了甬道,垂花门就在前面不远处,两个彩绘雕刻的垂莲柱,如一对含苞欲放的花蕾,在迎接她的到来。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膨胀了起来,被希望充满了。脚下的步子似乎变轻了不少,她快速跑到门口,喘了一口气后,抬步迈出门槛。
“沙沙沙沙”
耳中灌进竹子摇曳的声音,幽幽瑟瑟,簌簌潇潇。宋瑶脚下一顿,一步也迈不出去,双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竟是再也不能动。
她眼前是一片竹林,被乳白色的浓雾笼罩着,雾气流动起来,起起伏伏,简直是一片汪洋了,一片永远也走不出去的汪洋。
可是这里怎会有竹林呢?而且这片林子,是这样的眼熟,里面错落长着高矮不平的竹笋,笋尖从浓雾中冒出,就像一柄柄锋利的尖刀。
这是她发现旺儿尸体的竹林。
宋瑶朝后退去,鞋底使劲蹭着地,将脚底板蹭得生疼。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片长在院子西边的林子现在就像平移了过来,变成了她和宅子大门之间的一道屏障,阻止她逃离这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宅院。
“小瑶”
身后传来一声有些嘶哑的呼唤,宋瑶猛地回过头:这声音她很熟悉,只是,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甬道那头站着两个人,虽隔得远却不难辨认,因为他们胸口的两个大洞像两张嘴,黑红色的,还在淅淅沥沥地朝下滴着血。
“爹,娘”宋瑶的脑袋有些糊涂了,就在刚才,她分明看见他们躺在床上,没有一丝气息,可是现在,他们不仅能站起来,而且还顺着甬道摇摇摆摆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虽然,他们的动作有些奇怪,两脚蹭着地,胳膊摆起来也不打弯,像是死了许久身体已经僵硬了。
“小瑶小瑶你快他他已经”两个人拖着步子朝她走来,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不过后面的话宋瑶已经听不到了,她脑子虽迷糊着,但身体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朝前面跑去,头也不回,踩着湿润的泥土,钻进了苍翠的竹林中。
重叠挺拔的竹影虽不浓密,但加上流动的白色雾气,人一进去就像被吞噬了似的,难觅其踪。宋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丘家老两口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不禁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当她朝前望去时,刚放下的那颗心又悬了起来:前方的雾气似乎更加浓了,简直不像雾,倒像是一团团厚重的白漆,一脚下去,根本不知道会踩到什么。
可是,会踩到什么呢?她又在担心什么呢?难道旺儿的尸体还横陈在这里,插在一根竹笋上吗?
但这种情况,又不能不走,前面不远处就是宅子的大门了,要想逃出去,这里是她的必经之路,她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宋瑶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雾气顺着喉咙下去,竟有几分舒适感,她于是将双臂抬起来,在前方挥舞着,一边拨散身前的雾气一边摸索着朝想象中大门的方向走去。
如此走出了几尺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不用回头,宋瑶也知道那是什么。果然,一个黑影从她肩头掠了过去,扎进前方不远的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乌鸦相继飞来,它们都对宋瑶视若无睹,显然前方有更吸引它们的东西。
宋瑶也知道那是什么,于是放慢了脚步,像做贼似的伏低了身子,双手朝膝盖的方向挥舞着。
这里到处都是低矮的笋,她不想自己一个不慎被绊倒,落得和旺儿一样的下场,也不想自己在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踩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本应该怕的,可人是很奇怪的,当被逼到绝境时,往往能爆发出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力量,譬如勇气、譬如决心。
宋瑶现在就是如此,她此刻为一所念,就是逃出这里,所以心中的恐惧竟被这个执着的念头挤压到了一个角落中,渐渐地感受不到了。
“唰。”
她的手触到了一个滑滑的东西,那东西一下子弹开了,“呱呱”叫着从她眼前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