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在漫天的唢呐声中越走越远。
宋瑶的嫂子却还仍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儿来,只呆立在原地,怔怔望着前方那抹越来越小的红色。
宋环拉了她一把,“想什么呢?从方才起就一直傻愣着,怎么,小瑶这一走,你倒开始惦记她了。”
“西边的院子都搬空了,妹夫他是不准备回来住了吧。”过了一会儿,她才含含糊糊说出这句话,声音中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不回来住也正常,父母妻子都在那边,他们又是新婚”宋环显然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剔着牙朝屋里走去,口中还不耐烦着,“你别现在搁我这装善心人呢,当时妹夫拿出那么多银子,你眼都亮了,恨不得立马将小瑶嫁过去。”
“我总是有点担心,”陈穗望着西边空荡荡的院落,打断宋环的话,“从搬来到搬走总共也就几个月光景,就好像就好像是专门为了小瑶而来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因为宋环已经白了她一眼,跨进门内,独留她一人站在一地鲜红的鞭炮屑中,满腹心事地凝视着慢慢被黑夜吞噬的西院。
“小瑶不会真的是他精心设计,收网捕捉的物吧?”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心惊不已,于是,在做贼般地偷看了西院一眼后,陈穗慌不择路地逃回自己家中。
丘宅仿佛已经在城郊坐落了千年,一砖一瓦皆写满了岁月的痕迹。绿苔染在青石上,泛黄的竹子杵在小径边,四处皆是萧索景象。
宋瑶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半月了,但那种刚来时就有的奇怪感觉却一直伴随着她:这宅子中人虽不少,但仍是荒凉疏萧的,这倒与人无关。
丘然的父母是两位和善的老人,平日虽然寡言,但凡事都依顺着她,依顺到有些讨好的意味。宅子里的一众小厮丫头更是对她百般照拂,她从小没被人伺候过,所以有时候觉得他们周到得过了头,倒让她自己不能与他们太过亲近。
她有时会想,这种感觉或许与丘宅所处的位置有关。
它孤零零建在城郊的一大片竹林旁边,这里常年雾岚漂泊,似乎永远不见阳光,若是碰上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混在在竹叶的沙沙作响声中,便更让人觉得凄凉。
不过纵使如此,这里的生活还是比她料想中的要好一些。
确切地说,是丘然要比她想象中好一些。
坐着喜轿到这里来的路上,她几乎是抱着一种近乎决绝赴死的心情的。那时候的丘然在她眼里,根本就是双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是个觊觎年轻姑娘身体的变态狂。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悲惨地死在新婚之夜,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可是那天晚上,丘然却什么都没有做。在亲自照料瑟瑟抖成一团的宋瑶服下一碗热汤后,他就走到外间,伏在书案上抄了一晚上的书。
宋瑶当然是夜不成寐的,一直到早晨,她听到关门声,才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走到外间书房。她看见桌上放着一摞纸,每一张上面都写着几行字:不恋豪杰,不羡骄奢,自愿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他的字倒和他的人很是不同,笔走龙蛇,张扬跋扈,不过宋瑶却从字里行间中看出了潜藏着的深厚的凄楚。
就在她对着那一摞纸发呆时,耳边忽然传来敲门声,宋瑶开门看时,见丘然贴身的小厮旺儿捧着个盒子在门口冲她行礼,“这是爷让人给夫人新做的几件衣服,旺儿给夫人送过来了。”
宋瑶接过盒子,看也没看那几件水滑轻盈的衣服一眼,只叫住了匆匆走开的旺儿,冲他问道,“听哥哥说,官人在我之前曾经成过一次亲,不知道他与那位夫人是否感情甚厚?”
听到这句话,旺儿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抖,脸色也一下子变得煞白。他一边摆手一边嘟囔,“夫妻之间的事情,小的小的哪里能知道呢?夫人问问错人了。”
宋瑶见他惊惶成这样,心中倒是生出些许疑问来,于是,她走到门外,来到旺儿身边,直视着他低垂的眼睛接着问道,“旺儿,那位夫人是怎么死的?得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听到这句话,旺儿猛地抬起头来,他的脸现在更白了,太阳穴上的血管迸出一点青色来,突突地跳着,仿佛宋瑶是个来索他性命的怪物。
“旺儿,你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宋瑶也被他恐慌的情绪所感染,她觉得背后忽然寒了一片,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小的不知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旺儿斜了宋瑶一眼,又赶紧将目光收回来,他弓着腰后退,然后转过身飞也似地逃出院子。
自从那次后,宋瑶还见过旺儿几次,可是每一次,他见到自己都和见了鬼一般,不是刻意侧着身子不看她,就是在她还未接近的时候,慌忙地调头就走。
不过现在,她似乎已经有十天没看到过旺儿了,他既没跟在丘然身边,也不曾出现在丘宅其它地方。宋瑶私下找别的下人打听过几次,可他们都含糊其辞,说法不一,这让她迷惑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忐忑,不知旺儿是否发生了什么不测,也不知这不测是否与自己有关。
这一天,她索性直截了当找到丘然,向他询问旺儿去了哪里。
“你跟他很熟吗?”丘然从纸堆中抬起头来,波澜不惊的表情下暗藏着某种让她害怕的情绪。
“不熟,但一个人总不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宋瑶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宣纸上,那上面写的还是那句话,那句被丘然写了千千万万遍的话:不恋豪杰,不羡骄奢,自愿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你很关心旺儿。”这次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十分确切了,与此同时,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手走到宋瑶身旁,仔细审视她眼睛中的神情,仿佛想从里面榨出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