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鹞在袁道桥的尸身旁立直身子,它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从赵子迈到陈用再到刚刚赶过来的曹珉旁边全是它的敌人,它却只剩下两只几乎已经完全废掉的眼睛。
“罩住它。”
曹珉一声令下,一张大网便从空中落下,朝木鹞直盖下来,可在即将贴近它身体之时,被它逃掉了。木鹞平贴着地面飞了出去,它平浮在半空,用一对吓人的眼睛俯视下方的人们。
人群中沸起惊慌的叫声,人们四下逃窜、慌不择路,唯恐跑得慢了,无端招来不测之祸。
终于,它找到了她,在模糊的目光中,在衙役们嘶哑的吼叫声中。它看到她立在急剧后撤的人潮里,像一具融合着威严与悲悯的神像。
它朝她扑去,画着“寿”字的翅膀作势乍开,仿佛要将她掀翻在地。
她却不动,只用一双琥珀似的红眼睛定定瞅着它。
“铮铮”它发出骇人的叫声,但残缺的眼睛中似乎浮着一层光,一层渴望的光。
对死亡的渴望。
所幸,她看懂了它的渴望。
穆小午的掌心腾起一蓬火焰,火燃起来的时候,照亮了木鹞薄如蝉翼的身体,将它也衬托得仿若一个神祇了。她将手心中的火向木鹞压去,蓝色的火苗顿时化成一团火球,将它整个裹挟在里面。
竹片的爆裂声从火球中传出来,它宽阔的双翼被烧焦融掉了,两团绛红色的“寿”字冒出点点火星,仿佛两朵盛极而败的花。
木鹞等待着,等待着离开这本不该涉足的人间,等待着万物归零那一刻。
“啊。”
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它的心揪了一揪,该死,又是那颗本不存在的心脏。它回过头去,用生命中那最后一点力量。
是翎儿,她的眼睛满含着泪,就像鲁山脚下那片宁静的湖。
心不动则不痛,它看着她,觉得自己最后剩下的那颗心也被火烧化了。
峭厉的西风把天空刷得愈加高远,一片透明的云,淡淡的遮住本就不热的太阳,天气因此而变得更加凉爽了。
曹珉执意要把赵子迈一行人送到城门,他推却再三,终是敌不过他的热情,所以便只好作罢。
不过,被曹珉视作“恩人”的穆小午却没有加入这场推来攘往的客套,她一个人骑了匹马走在最前面,高挑笔直的背影就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
“这穆姑娘可真是了得,一把火就把那邪物给烧了,也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曹珉还未从前几日那场“复仇之战”中回过味来,一路上都在冲赵子迈叨叨。
“当时木鹞双目已损,没有任何杀伤力,所以穆姑娘才能轻易降服了它。曹大人切莫总是将此事挂在嘴边,省得给他们祖孙两个招来祸患。”赵子迈怕曹珉将此事大肆宣扬,所以叮嘱了他一句。
“不敢不敢,大人多虑了,穆姑娘替我夫人报了仇,属下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给她找麻烦。”曹珉忙不迭应着。
赵子迈微微点头,驾马走出几步后,他却忽然将头转向一侧,勒住了缰绳。
陈氏风筝铺里挤满了人,除了外省采买的商人,还有不少鲁城本地的居民。经过前几日那场“大战”,大家现在都认为陈家卖的风筝能辟邪,所以纷纷买来挂在门上,倒成了鲁城一道独特的风景。
只是,在熙熙攘攘的店铺的一隅,却安静地坐着一个人,旁边的热闹似乎全然与她无关,她安然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宁静。
“翎儿。”赵子迈脱口说出她的名字。
“哦,这姑娘现在在陈家做事了,袁家没人了,陈用见她可怜,就收留了她。”曹珉解释了一句,又摇头赞叹道,“不过这姑娘聪明啊,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迷惑住了那个邪物。赵大人,您想想,它可是连袁道桥的亲生女儿都没有放过,竟然对这翎儿姑娘手下留情”
“也许事情并非曹大人想象中那样,”赵子迈沉吟片刻,又轻声道,“不过这其中确实还有一些我未想明白的事情,我倒要向这位姑娘讨教一二。”
说罢,他就从马上下来,走进陈氏风筝铺,在翎儿面前站定。
“赵大人?”翎儿抬头看他,眼中的静谧让他讶异,“大人有事问我?”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翎儿不假思索道,“大人想知道那天我是如何从袁道桥手中逃脱的。”
赵子迈顿了一下,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它护着你,不让袁道桥伤你,所以你才有机会从林子里逃出来,翎儿姑娘,我的猜测对吗?”
翎儿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了,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也有些哆嗦,不过,却倔强地没有滴下泪来。
俄顷,她站起来,伸手取下挂在身后墙上的一只风筝,唇边漾出一抹笑意,柔声道,“我跟着陈公子学了几日,才扎制出来这只风筝,不过我的手艺太粗糙了,估计这店里所有的风筝都被卖出去,它怕是也没有人要的。”
那是一只木鹞,比陈用的蝴蝶大不了多少。如翎儿所说,它很粗糙,无论是竹架,还是花纹配色都不甚如人意。不过,那双眼睛却是传神的,毛笔勾勒出来的上挑眼角带着些许凶悍,两颗红色的瞳孔仿若鲜血浇筑而成。
“大人别怕,我的木鹞不会杀人,它只是一直在寻找那个能给它一点温暖的人罢了。”翎儿眼中仿佛映着一抹波光,温柔似水。
“大人,她怎么说?那天她到底是如何逃出林子的?”刚从铺子中走出来,曹珉便迎了上来,看了一眼还远远坐在墙角的翎儿后,他急冲冲冲赵子迈问道。
“她什么都没讲。”赵子迈朗声一笑,回头吆喝宝田跟上,然后一挥鞭子,驾马快步朝城门跑去,“曹大人,莫要送了,山长水远,终须一别,咱们有缘再会。”
他朝穆氏祖孙追了过去,风从他的耳边掠过,乍一听,好似竹哨的铮鸣。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