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怪诞的念头从曹珉脑中闪过的时候,桌案上的蜡烛忽然闪动了几下,灭掉了。室内重新被黑暗填满,只有窗口处尚留着一方月光,白惨惨的,一点都不明朗。
蜡烛尚冒着白烟儿,曹珉看着那一细缕腾起的烟雾,后背一下子滑下汗来,他甚至不敢站起来,去将蜡烛重新点着。他总觉得,但凡一点动静,都可能引出某个暗藏在黑暗中的东西,那东西,正用一双吊梢黄眼睛静静窥视着他。
忽然,曹珉听到了背后的动静:“嗒嗒嗒”
什么东西踩着地面,一点一点朝他靠了过来。曹珉心中一紧,伸手就去抓放在桌上的剑,可是手指刚碰到剑柄,耳中却传来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轻唤。
“官人,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就寝?”
曹珉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他回头,柔声冲曹夫人道,“想点事情,马上就睡了。”
“黑灯瞎火的,也不点盏灯。”曹夫人说着便将蜡烛点着,举着烛台照曹珉脸上晃了一下,又道,“官人有心事?”
曹珉怕吓着她,本来是不想把那些事告诉她的,可是他越不说,她就越是担心,于是权衡半晌,终于还是将方才遇到木鹞的事说于了她。
话罢,曹珉满腹忧虑地望着夫人,摇头叹道,“真真是可怜,几个活生生的人,片刻功夫,就变成了人皮,我在鲁城当了这么久的县令,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情。”
曹夫人似是被摄取了魂魄,眼睛盯着烛火一动不动,脸色也白得吓人,比窗前的月光好不了多少。曹珉见她如此,便知她是被自己吓住了,于是赶忙将她的手握起来,轻声责备道,“看看,我就说你听了会怕,可是你偏逼着我说,这下好了,吓到了是吧。”
听了这番安慰的话,曹夫人却还是默不作声,曹珉只好拉着她朝床榻走去,边走边宽慰道,“好了,我也睡了,天也不早了,明天一早赵大人还要来找我商讨事情。”
“官人,你说,它是怎么把人吸成一张皮的?”曹夫人定住步子,直勾勾的望他,她的眼球里映出两盏烛火,于是曹珉方才想起自己忘记吹蜡烛了,又松了她的手,转身回到案旁。
“我也没瞧见,”曹珉吹熄了蜡烛,又折身回来,“不过我听赵大人说这木鹞是个千年的邪物,想必就是用邪术将人吸干的,谁知道呢?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它今天被赵大人击中了,据我看,应该是射到了眼睛,所以现在它应该已经元气大伤,一时半会是害不了人了。”
说着,他就继续拉着曹夫人朝床边走,可是走出两步,曹夫人却又一次站定,她的语调很平直,语速却比平时慢了许多,每说出一个字仿佛都要费上一番功夫,“官人,你是说,那只木鹞少了一只眼睛?”
曹珉面露不解之色,“没错,赵大人打中了它一只眼睛。”
说到这,他见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扭曲起来,嘴唇也变成了青白色,还不住地哆嗦着。
“官人,”她越过曹珉的肩膀,朝窗户外面瞥了一眼,又赶紧将目光缩回来,声音中却已然带着哭腔,“我方坐在窗前等你的时候,看到外面那株槐树上面落着一只木鹞。我以为是谁家的风筝被树枝卡住了,就没在意。可是方才听你说起,我才想起那只木鹞似乎似乎只有一只眼睛”
曹珉身子重重一抖,转头看向窗外那棵枝叶茂密的槐树,它黄绿色的叶子交织在一起,仿若一只巨大的手从天空压下。月光从叶子的缝隙中透出来,密密匝匝落在窗前,化成一张网。
“没有树梢上什么也没有”见树梢上并未像夫人说得那样,落着一只巨大的木鹞,曹珉稍稍松了口气。
可他的心尚未落到肚子里,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有什么东西正蹭着地面向他们移来。听声音,那东西似乎在床下,只是光线太暗,曹珉只听得到,却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官人”曹夫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它在床下,它躲在床下”
“走。”
曹珉到底是要冷静一些,他拽起曹夫人的袖子就朝门的方向跑,可是没跑出几步,曹夫人就被裙裾绊倒在地上,爬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快,夫人。”
曹珉俯身去拉她的手,可是曹夫人的腿软得不听使唤,尤其在听到身后的“沙沙”声更近了一些后,她更是完全使不上劲,像被抽去了骨头一般。
一个巨大的阴影从两人身后罩下,“沙沙”声停止了。
曹珉心急如焚,可是偏偏这时,他浸满了汗水的手心滑了一下,脱开了曹夫人的手掌。
“铮铮”
竹哨声从身后传来,空洞平直,仿佛从地底传出来的一般。
曹夫人眼中映出一道泪光,嘴唇哆嗦了两下,她忽然嘶着嗓子冲曹珉大喊了一声,“官人,你快走。”
下一刻,在曹珉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双臂用力在地上一撑,转过身子,迎面扑向了那个已经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的身影。
鼻间嗅到一股陈腐的气息,她知道,那东西一定被埋了很久很久,在久得几乎要朽掉的时候,不知被谁挖了出来。
“夫人。”曹珉吼了一声,伸出手要来拽她。
“别管我,走”
话音未落,曹夫人看到木鹞仅剩的那只眼睛中鲜红的瞳孔微微一动,溢出一条红线似的东西。
它当然不是红线,它对准了曹夫人的眉心,头部裂成三瓣,像兔子咀嚼时的嘴。
“噌”的一声,红线吸上了曹夫人的皮肤,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所有的水分似乎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皮紧得像要把骨头都箍碎。
“官人,走。”
在身体被吸干前的那一刹,她还在催曹珉离开,虽然发出来的只是一声模糊的低哼,根本无法分辨出在说些什么。
不过曹珉却听明白了,他望了她最后一眼,旋身过去,夺门而出。
木鹞没有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