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袁蔚的人皮时,它已经被城郊一株大树的额树杈挂住,苍白的脸从树叶的缝隙中朝几个人望过来,眼皮虽阖着,却像在望着他们似的,盯得赵子迈背后卷起了一层冷汗。
宝田爬到树上将人皮取下,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在一块干净的地上摊平摆好,生怕不小心划破了它薄如蝉翼的表面。一阵风吹过,人皮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像是在诉说自己无处倾吐的心事。
几个人在人皮旁边蹲下,这才发现它正在散发出一股隐隐的臭气,可是容颜却依然鲜活,指尖蔻丹的颜色尚未完全褪去。可这样强烈的对比,却令每个人心头都生出些许唏嘘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穆瘸子嗟叹一声,又仔细将这张皮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口中疑道,“皮这么薄,表面上也没有伤口,所以不可能是被割下来的,如此看,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肉。”
穆小午眼中掠过一道亮光,“如此一来,这案子便能解释得清楚了。这邪物将袁小姐的血肉吸食干净,她的皮被风卷走,所以园中才只剩下了她的衣衫和首饰。”
“什么东西如此凶残,竟能吸食人的血肉?”赵子迈心中大为不解。
“木鹞。”
穆小午脱口说出两个字,说完,见三双眼睛皆看向自己,便补充道,“这是袁蔚自己说的,她说害她性命的是一只木鹞。”
宝田抓了抓脑袋,一脸不解道,“木鹞不就是风筝吗?一只风筝怎能取人性命?”
这句话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虑,周围一下子沉静得可怕,连树叶飘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到。稍顷,赵子迈缓缓站起身子,抬头望向远处树林层层叠叠的暗影。
踟蹰片刻,他轻声道,“你们听过木鹞的传说吗?”
相传墨子在鲁山,斫木为鹞,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墨子一气之下,便弃之不用,返回宋国。
不久之后,楚国伐宋,可宋国都城的城墙高大坚固,且士兵善于守城,所以楚军攻了几次都攻不下来,只好暂时把宋国的都城围了起来。两个国家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僵持了整整九个月。
眼看楚军的粮草就要用完,宋国胜利在望,可是,在一个晚上,身处宋城的墨子却目睹了一幕怪异的景象。
那晚月光如注,倾泻在宋国的城墙上,围城的楚军人惫马疲,早失了刚攻城时的汹汹气势。宋城周围一片静谧,天下万物仿佛都睡着了,连鸟儿的鸣叫声都没有。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片黑影悄然从城墙下方腾起,飘然而上,在守城的兵士打盹的那一瞬间,越过城墙,飞进了宋城城池。
没有人看见它,除了那个为国竭虑已经几夜未能安枕的墨子,因为他听说,楚王近日重用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公输班。
墨子和公输班是旧相识,却不是老朋友。
公输班是天下第一的能工巧匠,木工使用的曲尺、墨斗、刨子、钻子、锯子都是他发明的,农耕用的了砻、磨、碾子也都出自他手。
这一次,楚王要造四座宫城的角楼,规定每个角楼都必须有九根梁、十八根柱、七十二条脊。许多掌墨师都无力达到这个要求,一连七个名师被皇帝所杀。最后,这项工程落到一名李姓掌墨师身上,可他也无能为力。公输班闻知此事,昼夜苦思,几日之后,编成一个麦秸秆蝈蝈笼,送给李师傅,李师傅得到启发,终于将角楼建成。后楚王大喜,李师傅便将公输班荐给了楚王,他也因此被楚王重用。
可是有着这样一双巧手的公输班,却偏偏对那个身着黑衣脚踏草鞋的墨子怀着羡妒之意。因为两人之间曾有过几次较量,虽各有输赢,墨子也盛赞公输班的巧手天下无人能及,是可公输班却知道,墨子从未对技艺上的比试真正上过心。因为他胸怀天下,甚少计较个人得失。
可比试的一方越是不在乎,另一方就愈发在意。
公输班从此对墨子上了心,虽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在背地里却暗暗较劲。
墨子对此事早有耳闻,所以,他尽量避而远之,不与公输班发生正面冲突。因为他知道,公输班绝非一介匠人这么简单,他擅画符能念咒,法术通天。
所以,在这天晚上,墨子看到那团黑影从天而降时,便认定了这是公输班的杰作。可超出他意料之外的是,那团黑影不是别的,竟然是他自己造的那只木鹞。只不过,现在这木鹞看起来更加轻盈,骨架由笨重的木头变成了轻薄的竹片,羽毛也被绢帛取代,只有那双眼睛还同以前一样,眼球澄黄,鲜红的瞳孔像两滴血珠子。
墨子认得这双眼睛,因为这是他用笔亲自勾画的,只是他没想到,三年之后,这只木鹞不仅能飞,而且还成了公输班的坐骑。
“公输班骑着木鹞进入了宋城?”穆小午听得入了迷,一双眼睛睁得溜圆。
赵子迈点头,“没错,楚军九个月未攻下的城池,被他用一只木鹞破了。”
“那后来呢?两人相见,是否有一场恶斗?”
这次赵子迈却摇了摇头,“后来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史书只记录了简单的一句话:公输班尝为木鹞,乘之以窥宋城。不过这场战事的结局却是世人皆知的,楚宋讲和,楚国退兵三十里,后两国签订合约。”
“就这样?”穆小午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听取两强对决的精彩战况,骤然听到这样一种结局,未免失望。
“墨子和公输班对最后的和解起了什么作用无人知晓,但是那只经了两位能人之手木鹞却留了下来,传了上千年之久,木鹞的故事还远为未结束。”
赵子迈的目光落重新落回到袁蔚的人皮上,眼中掠过一道晦明不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