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迈浑身一凛,背后的汗簌簌落下,红布下方那双流着脓水的眼睛虽没有看他,但他却觉得它们在盯着自己,就像井水中那双随波荡漾的眼睛。心里一怯,胳膊就跟着软了,手上的剑抖了几下,虽未落下,却被邪祟注意到了。他只觉身边擦过一阵风,然后身体被后面的闫青城重重地推了一下,一个站立不稳,朝前方扑了过去,被疾步赶来的宝田接住了。
“公子,你受伤了。”赵子迈的胳膊被宝田死死掐住,但即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出,瞬间就染透了半条袖子,随后便有钻心的疼痛传来,痛得他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哆嗦。
“砰砰”几声响,几个衙役摔到了赵子迈面前,有的尚能哀嚎,有的则已经一动不动,完全没了气息。
赵子迈朝前方望去,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抬手一指,急道,“宝田快快,青城”
闫青城被一团黑色的影子逼到了墙角,嘉言站在旁边,那影子便慢慢没入他瘦小的身体中,合二为一。
“小叔叔,”嘉言细声细气地笑着,冲闫青城伸出细若葱尖的手指,“我不该对你心软的。”
“闫嘉言,你醒醒,你从小虽然身体弱些,但你绝不是一个怯懦的孩子,”闫青城慢慢蹲下身,将自己放到和嘉言一样的高度,他直视他的眼睛,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了,“你身体里住了一个怪物,你要把它赶走,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嘉言,相信我,你可以做到的,不要让它占据你的身体,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嘉言举起的手臂在半空中滞住了,眼皮眨动了两下,眼球里那两团影子似乎隐去了踪迹,“我是闫嘉言”他缓缓道出这句话,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来。
“你是闫嘉言,”闫青城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嘉言善行,你的名字还是小叔叔取的”
“小叔叔,”嘉言眼中似有泪花闪动,“小叔叔”他抽泣了一声,猛地扎进闫青城怀里,“我怎么在这里?为什么我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闫青城心中虽尚有犹疑,但见他这般,却也不免欢喜,遂将他紧紧拥住,柔声道,“嘉言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嘉言点头,旋即又抬头看他,眼球上罩着一丝惊恐,“可是,父亲的脑袋被我扭下来了,没了脑袋,他还会好起来吗?”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绷不住笑了出来,一直藏在眼球后面的影子也重新浮了上来,给他那双浅淡的眼珠子罩上了一层薄雾,“不过没关系,你们很快就会团聚了,黄泉路难走,但有家人作伴,倒也不会寂寞了。”
话毕,嘉言便看着脸色铁青的闫青城,嬉笑着将手插进他的后背。
“宝田。”赵子迈强忍着痛吼了一声,不过宝田不用他招呼就已经动手了,手心里的剑在他掌力的推动下直冲嘉言的后背插过去,然而剑尖刚沾上嘉言的衣服,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黑影当空挡了一下,落在地上断为两截。
“完了。”赵子迈看见闫青城“哎呦”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口登时被一股绝望堵得满满的。
可就在这时,嘉言的后背却颤了两下,他慢慢回过头来,目光越过赵子迈的肩膀来到祠堂的大门处。他脸上轻佻的笑容全数褪去了,眼睛里含满了机警,鼻翼轻轻颤动,像嗅到了什么似的。
赵子迈身上没来由地腾起一股寒意,可尚未容他想明白,却见嘉言利落转了个身,将闫青城朝宝田的方向猛地一推,然后在一片惊呼声中疾疾掠向院门,扑进浓稠的夜色中。
“他他怎么跑了?”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一个衙役才终于嗫嚅着道出了众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谜团很快就解开了,大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中一个忽重忽轻,听起来竟像是个跛子。赵子迈心中一动,一边命宝田检查闫青城的伤势,一边捂住胳膊眯眼朝门外瞅。他看到了他料想中的人:穆氏祖孙的身影正穿过黑夜,朝祠堂的方向走来。
“咚咚咚”
脚步声轻一下重一下,穆瘸子在前头开路,后面跟着不紧不慢的穆小午,她戴着一顶笠帽,粗长的大辫子在脑后摆来摆去,让赵子迈无端觉得它像一根赶马的鞭子。
“是他们把邪祟吓走的吗?可如果他们爷孙俩有这样的本事,那几天前又为何要仓皇离开?”赵子迈心头虽涌上一丝疑虑,却没有时间多想,因为闫青城忽然发出了一声无力的低吟。
“子迈,嘉言呢?”
赵子迈舒了口气,能说话,就证明闫青城的伤势还不是太重。于是他连忙俯下身,凑过去轻声道,“嘉言逃走了,你受伤了,先别说那么多,我让宝田去叫郎中过来。”说完,他就起身吩咐了宝田去找人,后复又回到闫青城身边蹲下。
闫青城嗟叹一声,手指握住赵子迈的手腕,力道稍稍加重了一点,“他没有没有说出我兄长和襄贞在在哪里,我想问的,可是”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头稍稍偏了一点,看向赵子迈身后,目光中充满疑虑,“穆穆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穆小午没有回答闫青城的问题,而是猫着腰绕院子兜了一圈,一边走一边用鼻子用力地四下嗅着,就像一头刚从山林中跑下来的野兽。末了,她在赵子迈身旁停下了脚步,冲身后的穆瘸子哼了一声,“跑得这样快,看来是追不上了。都怪你雇的那辆马车,走得也忒慢了,现在好了,到嘴的肥肉飞了,你该怎么赔我?”
穆瘸子又是躬身又是作揖,就差给穆小午跪下了,“神仙,”他陪着笑脸,唯唯诺诺道,“什么妖物邪祟能逃得出您的手心呢?早一顿晚一顿的事情罢了,不然,您先用那只新鬼开开胃,那个大的咱们再慢慢找?”
说这话的时候,穆瘸子朝停在院子中央的那口棺材一努嘴吧,又瞟了闫青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