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澄净,将站在墙根下的赵子迈的影子拉得细长。
宝田拿了件衣服走过去,将它披在赵子迈身上,轻声道,“公子,夜里露水重,小心着凉了。”
说完,见赵子迈没有回应,还是锁眉望着地面发呆,他便又问了一句,“公子,邪祟已经逃走了,衙门的人将宅院搜查了几遍都没找到它,公子却又在担心什么?”
“因为整件事中还有一个疑点尚未解开。”赵子迈见宝田瞪大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便摇了摇头,接着道,“宝田,你说,它为何要杀那老管家?”
宝田愣呆呆看着赵子迈,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似乎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啊,它杀其他人,是因为恨,那一把年纪的老头儿又哪里招惹到它了呢?”
“你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赵子迈眼中有微光闪动,“它对翠筠的恨意又来自何处呢?”
宝田“噗嗤”笑了,“我的公子啊,女人之间的妒忌是最可怕的,那翠筠姑娘抢了它的丈夫,它怎能不将她恨之入骨。”
“抢了谁的丈夫?”赵子迈不动声色又问了一句。
“它啊,邪祟啊。”宝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接了一句,心说今天公子怎生这么笨了,一直问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赵子迈露出一个有些倦怠的笑,“也许吧,也许你是对的,毕竟我对邪祟附体之事也不通,不知道那被附身之人是否还有自己的思维,是否还记得附体之前自己的爱恨情仇。”
宝田抓抓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懂公子的意思了,您是说闫家少夫人既然已经被邪祟附身,就只会为陶焕的冤屈复仇。那翠筠姑娘不是闫家人,死前又无人知道她怀着闫家的孩子,所以邪祟不应当找到她身上。”
赵子迈点头,“但这只是我的推测,实事如何很难说得清楚,若是那穆姑娘在,或许还能向她请教一二。”
宝田耸耸肩膀,眼中露出一点鄙夷来,“公子,依我看,就他们两个那点子蹩脚的三脚猫功夫,也未必说得清楚。”
“你未免太小看他们两个了。”说完这句话,赵子迈陡然想起穆小午那双红得透亮的眼睛来,他冷嗤一声后,自言自语道,“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否则,岂不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公子,啥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宝田听得糊里糊涂,赵子迈却懒得再跟他解释,只故意打着哈欠喊他回房。两人一前一后朝屋子走,已经走到门边,赵子迈一条腿都跨进了门槛,却忽听宝田轻喝一声,一把抽出了从不离身的长剑。
“谁?”宝田眯缝着眼,目不转睛看着黑洞洞的院门。
门半掩着,只露出一条黑色的缝,夏夜的风正冲过缝隙吹进来,拂过赵子迈的皮肤,在上面激起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怎么了?”他折返回宝田身旁,轻声问道。
宝田忙将长剑挡在赵子迈身前,眼睛却仍然充满警觉地望着门缝,压低声音道,“公子,刚才门前闪过了一道人影,我问,他却不答,恐怕不是什么善类。”
“出去看看。”赵子迈朝门边一偏头,抬步便要走。
“公子,不行,太危险了”宝田任凭赵子迈推了自己几下,就是岿然不动。
赵子迈不耐烦了,伸手在他腰间挠了一把,宝田最怕痒,被这样抓了一下,身子一抖,遂踉跄着朝前走去。主仆两个就这么推搡着来到门口,宝田抓住门框不动了,赵子迈两手压着宝田的胳膊,目光直朝前方的甬道望过去。
月色柔美,在甬道中洒下了一片银辉,将所有的角落都一览无余地照亮了,每一块青砖都能看得清楚。就着月光,赵子迈发现甬道中连半条人影也没有,除了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白灯笼,就只剩下一只迅速贴着墙边溜过去的三花猫。它弓身一跃,身姿优雅地隐匿在甬道尽头,只留下一阵由近及远的沙沙的脚步声。
“什么也没有。”赵子迈看着猫尾巴消失的方向,皱起了眉头,“宝田,你确定看清楚了吗?”
宝田被他这么一问,十分确定的事也变成了三分,于是结结巴巴道,“许是许是那只猫?”
赵子迈稍稍舒了口气,刚要责备宝田以后遇事不要再一惊一乍,却觉后方扑来一道风,随即,腰间被两只手死死拽住了。
宝田反应快,伸出手将赵子迈扯向身后,那拽住他的人便扑倒在地,浑身抖作一团,口中还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闫伯母?”赵子迈认出那一头散乱的灰白的头发,于是连忙俯身将她扶起,柔声问道,“伯母,这大半夜的,您怎么一个人在宅子里乱跑?照顾您的丫鬟们都去哪里了?”
“它来了,”闫老太太紧紧箍住赵子迈的手腕,指甲陷进他细嫩的皮肉中,她翻起眼睛盯视着他,声音颤得几乎听不清,“它又来了,我看到看到它了。”
宝田急得忙去扮她的手,却被赵子迈瞪了回去,他急切地询问,“伯母,您看到什么了?”
闫老太太眼中的恐慌几乎要溢出眼眶了,她上下颌的牙齿“嗒嗒”碰撞在一起,手指却在拼命揪着自己垂在脸颊边的头发,将它们一绺一绺地从头上扯下来。
“它掰碎了她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掰,连手指头都不放过那两个小的跪在地上求饶,它说只要他们不叫,就放过他们可是,它根本没打算放过一个人,”闫老太太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提高了声音,“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赵子迈和宝田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喊叫吓了一跳,刚想再问些什么,闫老太太却幽幽朝两人斜了一眼,肩膀蹭着墙面朝前走去。
“怎么会是他?我不相信是他”她咧着嘴干笑,声音里却透出无尽的凄苦。
“它是谁?”赵子迈看着她的背影,高声问道。
“不是不是她”闫老太太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她的背影被月光照得泛起一层毛边,像荒原上刚刚冒出头的杂草。
可只是眨眼的功夫,闫老太太的身体就蹭着墙面滑下,绵软无力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