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的补习结束,林夏从别墅出来。这里离最近的公交站有一段距离,她得走过去。
昨天暴雨留下的痕迹已经被酷暑彻底吞噬。
正是中午,烈日当头。
林夏背着书包,沿着马路往前走,没一会就被晒出了汗。
终于到了公交站,林夏站在站牌下等车。十几分钟后,公交车终于姗姗来迟。
林夏投币上车,重复来时的路线。
市图书馆七点开放,六点半关闭。林夏把它当成世外乐园,除了打工,闲暇时间全部待在里面。
以至于大厅里的工作人员都认识她了。见她进来:“今天上午怎么没来?”
林夏没隐瞒:“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只能下午来了。”
图书馆一共四层,林夏每次只去第二层。找到位置坐下,摘下书包,从里面拿出高中课本,埋头学习。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
广播里传出5分钟后闭馆的提醒,林夏这才舍得停下笔。整理好书包,赶在闭馆前出去。
打开门,地板上的男鞋让林夏一颗心跌至谷底。
林志明还在家。
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林夏深吸一口气,脱掉帆布鞋,踩着拖鞋进了屋。
听到动静的林志明从卧室出来,张嘴便要钱:“钱呢?”
林夏:“我去图书馆了,没去赚钱。”
一听没钱,林志明怒从心起:“读那个破书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趁早辍学算了!”
林夏没吭声。
类似的话林志明说过很多次,有一次林夏没忍住,反抗:“我读书是为了考大学,考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换来了一顿毒打。手臂上的淤青半个月才消。
林志明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便把希望寄托在林夏身上。这份希望不是希望林夏出人头地,而是留在他身边给他养老。
只要林夏稍微露出想远离他的念头,林志明便暴跳如雷。企图用暴力控制林夏。
所以,不想挨打的林夏学乖了。
她藏起了锋芒和爪牙,扮出一副乖顺模样。想逃离他的念头却一刻也没有改变。
“吃饭了吗?没吃我做。”林夏转移话题。
林志明往沙发上一倚,一副大爷做派:“我上哪吃去?去给我打斤酒!”
林夏只得重新换鞋下楼。
商店在小区外面,林夏穿过马路,进了经常去的商店:“买斤白酒。”
老板看了林夏一眼,叹口气,起身去打酒。
林夏知道,自己在周围挺出名的。一来是因为学习成绩好,二来是因为家庭。
不过林夏向来不在乎这些。
对她好的她会记住,议论她的随意。
“五块三,给五块得了。”
林夏掏出五块钱递给老板,拎起打好的酒:“谢谢。”
一斤的散酒用透明塑料袋装着,林志明一次就能喝完。
他这么爱喝酒,怎么不一下喝死呢?
林夏不知道第多少次涌上这个想法。
他死了,她就自由了。再也不用陷在泥泞里。
晚饭林夏炒了鸡蛋,和米饭一起吃。
饭吃到一半,林志明接了通电话,便着急出去,临走前又朝林夏要钱:“再给我点钱。”
她买了酒,说没钱林志明不会信。
林夏从兜里掏出50块钱:“就剩这些了,我明天去赚。”
林志明接过来,不满地咒骂一声,走了。
林夏花的钱都是她自己赚的。她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供着林志明的赌博钱。
林志明知道林夏赚不来大钱,每次三五十块就能打发。然而这三五十块,林夏需要好久才能赚到。
林夏当然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但她没办法。不给钱,林志明就要闹。在家里闹不算,还要去她学校闹。把她的生活搅得不得安静。
还有三年,只要忍过这三年,考上大学,远离这里,她就能彻底摆脱他了。
这是林夏能看到的,唯一的曙光。
谁也不能掐灭她的光。
林志明这时候走,晚上就不会回来了。林夏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林夏走到桌边,关闭。换衣服、洗漱。
昨晚的米饭还有,和剩下的炒鸡蛋一起倒进锅里加热,当蛋炒饭吃了。
下了公交车,林夏往江念慈家走。她低头看脚下,脑子里复习着英语单词。闷头往前走。
直到三双鞋子挡住她的去路。中间的白色运动鞋纤尘不染。
嬉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小妹妹,走路看路啊。”
林夏抬起头,不期然撞上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眼珠漆黑,像质地上成的宝石。
江砚礼站在中间,穿着黑色短袖衬衣,版型宽松,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色内搭。
一条铂金项链顺着修长的脖子延伸到衣服里,薄唇抿着,下颌线条硬朗流畅。
刚刚说话的是他身旁的黄毛男生。
林夏慌忙绕过他们,从旁边过去。身后落下声音:
“砚哥认识她?”
“江念慈朋友。”
林夏想说不是的,可他们已经拉开很远的距离。
她转头向后看。
发现他背着一把吉他。
那把黑色椅子还在墙角,林夏犹豫片刻,把它拖到书桌前。继续补习前,她先出了几道题,巩固昨天学的知识点。
江念慈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你Q.Q号多少?”
林夏:“我没手机。”
江念慈愣了下:“上高中也不买?现在大家都有手机。”
林夏摇头:“不买。”
没钱买,没有需要联系的人。手机现在对她的作用几乎为零。
手机放在桌子上,江念慈问林夏:“你觉得沈辞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沈辞树是学校里的白马王子。学习好、家世好、长得帅、性格温柔。
跟他做了三年同桌,林夏目睹他拒绝了无数女生。有一种残忍的温柔。
“他现在应该不会谈恋爱,要学习。而且……”林夏继续说,“你如果想离他近些,就要努力学习,考进一中。”
华林一中,是华林市最好的高中。竞争激烈。
沈念慈不以为意:“不是有国际班么。国际班会降线录取,我的成绩差不多能进。”
林夏沉默。
确实有。只是离她太遥远,她从来都是忽略的。现在听别人如此轻描淡写的提及,有种不真实感。
有人出生就在罗马。
她生在泥潭。
晚上回到家,林夏吃完晚饭,回房间学习。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
与此同时,城市某处。
练习室里灯火通明。
江砚礼坐在凳子上,脚踩住横杠。头低着,后颈骨冷硬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拨弦,清脆的声音缓缓流淌。
弹到某处,钢琴声插进来,一起的还有一道男声,嗓音干净:
“你要我重复你曾经的梦。”
“我偏偏不听。”
“我要去追自己的风。”
“敞开怀抱相拥。”
“哪怕迷惘。”
“哪怕未知。”
“勇敢赐予力量。”
“……”
“……”
随着吉他完成最后一个利落的收音,整首歌结束。
唱歌的季栎顶着一头黄毛走过来,给江砚礼递了根烟。
江砚礼咬在嘴里,任由对方给自己点烟。猩红的火苗映在他冷硬锋利的眉眼上。
旁边的冯朝阳开口:“给我根。”
季栎从烟盒里倒出根烟,扔给他。
排练室恢复黑暗,三个人并排走在走廊里,地上托出长长的影子。
冯朝阳:“饿死了,吃什么砚哥。”
江砚礼对吃的没要求,语气懒散:“随便。”
冯朝阳:“那去撸串!”
深夜的小吃街依旧人满为患。
来到常吃的这家,仨人挑了张空桌坐下,顿时引来周围人围观。
冯朝阳摸了把季栎脑壳,又飞快收回手:“你这头黄毛是显眼,都往咱们这边看。”
“得了吧。”季栎白了他一眼,“你看有几个是看我的。”
都在看江砚礼。
他坐在塑料凳上,两条长腿委屈地缩着,丝毫不影响他身上冷冽的气质。好像只要一靠近他,大夏天都能冻死。
冯朝阳煞有其事:“谁能不爱酷哥呢。我也爱。”
荤素搭配点了满一桌子,冯朝阳又点了三瓶冰镇可乐。
老板免费上了辣椒面,根据自己口味蘸。
季栎拿起一串烤腰花,直接放辣椒里滚。全部蘸满辣椒,正要吃,撞上江砚礼投来的眼神。
他眼型狭长,双眼皮是很浅的褶皱,看人时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威压十足。
冯朝阳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烤腰花:“未来大歌星,你注意下嗓子吧。别人没红,嗓子先废了。我替你吃。”
狠狠咬了一大口。
下一秒,恨不得把肺咳出来。
冯朝阳辣的满脸通红:“季栎你是辣椒投胎的吧?!这是人能吃的?!”
季栎重新拿起一串,这次只蘸了一点点,见江砚礼没管,这才敢吃:“是你不懂欣赏。”
冯朝阳:“变态!”
撸完串,三个人站路边打车。
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正往这边走,步伐踉跄。靠近三人时,他身体突然一歪,撞上江砚礼后背。
脚往前迈半步维持住平衡,江砚礼偏头睨他一眼。
林志明恶人先告状:“你撞我干什么?!仗着人多欺负人!今天不给钱别想走!”
冯朝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你还挺会碰瓷是吧?!信不信老子揍你!”
林志明正愁没处弄钱,歪头往前凑:“来,往脸上打。越重越好!最好把我打进医院!”
彻头彻尾的无赖!
冯朝阳气歪了鼻子,抡起拳头就要上,一条手臂拦住在他身前。
江砚礼拿出烧烤剩下的六十多块钱,扔给他,声音发冷:
“滚。”
林志明拿到钱,顿时开心了,转身朝刚刚来的方向走去。
他们经常来这里,自然知道那边有什么。
季栎皱眉:“还是个赌鬼。”
见江砚礼还盯着那男的看,冯朝阳以为他吃了亏心里有气:“砚哥一句话,我就去揍他!”
江砚礼睨了冯朝阳一眼:“别惹事。”
他只是觉得那男的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
江砚礼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给了钱,林志明才没有回家闹。
林夏才不会连睡觉都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