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
林夏坐在书桌前,额头、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
外面在下暴雨,开不了窗,风会把雨水卷进来。房间里没有电风扇,非常闷热。
林夏却恍若未觉,继续低头看高一数学课本。斜前方的台灯光落在她认真专注的脸上。
课本是林夏从废品站买的,连名字都没写。课本里面很干净,偶尔有几个字,还写得歪七扭八,难以辨认。一看就是不认真学习的。
现在是7月份,初升高的暑假。像这样提前自学的不在少数。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终于停了,窗外归于寂静。
林夏站起身,打开窗户,凉空气钻进来,混着泥土的味道,房间里顿时舒服很多。
看了眼书桌上的闹钟,10:13。
她晚饭就没吃,加上脑力劳动,这会已经饥肠辘辘。整理好书桌,林夏出了卧室。
不足七十平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到边。家具陈设老旧,岁月痕迹明显。
打开煤气灶烧水,等水烧开,林夏抽出一把挂面扔进锅里,用筷子搅开。易折断的面条很快变得柔软。
家里就她自己,林志明已经5天没回来了。估计这会不是在麻将馆就是在喝酒。
他不回来,林夏巴不得的。甚至希望他永远不回来才好。
面煮熟,捞出来过凉水,浇上一勺面汤,再倒上生抽调味。拌匀后就能吃了。
折叠桌塞在冰箱和墙壁的缝隙里,林夏没往外拿,碗放在厨台上,站着吃完了。
洗好碗,林夏回到卧室,习惯性反锁上门,继续学习。
窗外住户的灯光一盏一盏暗下去,时针指向12点。林夏放下笔,换好睡衣,去卫生间洗漱。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女孩的模样。
梳着马尾,皮肤白皙,鼻子高挺精致,眉毛很淡,一双杏眼明亮有神,嘴巴小巧饱满。整个人看上去乖乖顺顺。
洗漱完,林夏回到房间,再次把门反锁,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夏被砸门声吵醒。
“咚咚咚”的声音经过卧室门的过滤有些不真切,但确实是真的。甚至还在继续。
不开就一直敲。
来到房门口,看着棕红色的防盗门,林夏深吸一口气,手放在门把手上,缓慢向下按。
浓重的酒气混着烟味顺着门缝一股脑涌进来。林志明站在门外,手扶着门框,整个人醉醺醺,衣衫不整。
林夏一秒都不想多留,转身回卧室。刚迈出两步。
“站住!”林志明呵斥,“看我回来了连句话都不说?!”
林夏敷衍地喊了声:“爸。”
“还有钱没?给我点。”
对于这种对话模式,林夏已经习以为常:“在铁盒子里。”
闻言,林志明走到茶几边上,从底下拿出一个铁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七十块钱。
林志明瞪着林夏,眼神浑浊:“这点钱就想打发老子?!”
“就这些。”林夏语气平静,“你不要就给我。”
钱塞兜里,林志明往卧室走,嘴里嘟囔着林夏已经听腻了话:“学习好有个屁用!再好也得乖乖待在老子身边!给老子养老送终!”
“嘭——!”关门声震天响。
林夏闭上眼,压住从心底涌上的厌恶。
早上6点,林夏准时起床,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最普通的短袖加牛仔裤,牛仔裤经过多次水洗,已经变得发白。
换好衣服,林夏小心打开卧室门。她的卧室和林志明的卧室正对着,中间是洗手间。
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林夏走进洗手间,尽量轻地洗漱完。
怕吵醒林志明,林夏没做早饭,背上书包,在门口换好帆布鞋,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是一处老小区,设施陈旧,布局拥挤,黄色的外墙斑驳陆离,一砖一瓦都透露着岁月的痕迹。
小区只有一个进出口,在东面。出去就是街道,周围开着各种店。
“夏夏!”一道熟悉的声音让林夏停住脚步。
包子铺的老板娘站在店门口:“又没吃早饭吧?”
林夏撒谎:“吃了。”
老板娘一眼看出她的谎言,转身进了包子铺,动作麻利用塑料袋装了两个包子:“来,拿着吃。”
“不用的,我不饿。”林夏连忙道。
老板娘直接把包子塞她手里:“给你就拿着。两个包子能有多少钱。”
热乎的包子从手暖到心。
接受了对方这么多次好意,林夏除了说声“谢谢”什么都做不了。
老板娘娘揉了揉她的头,眼神慈爱:“去学习吧。好好学习才有出路。”
林夏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等公交。
正好这时有小区住户来买包子,认出林夏的背影,感慨:“这孩子可遭了不少罪。”
老板娘叹气:“谁说不是呢。妈死的早,爸赌博酗酒,家都败光了。”
可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林夏,他们也爱莫能助。心疼她,又不想淌浑水。
第一趟公交六点半,还没来。林夏站在站牌旁,打开塑料袋,咬了口里面的包子。
熟悉的豆腐馅。
咽下去后,林夏又咬了一大口。
吃完包子,公交车也来了,塑料袋丢进垃圾桶,林夏和往常一样上了车。目的地却不是图书馆。
她在图书馆的下两站下车,换乘另一路公交。
公交车载着她绕了大半个城市,窗外的景色变了又变。
下了公交,林夏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一片别墅区。花了点时间找到准确位置,林夏按响独栋别墅的门铃。
没多一会,门打开。一位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面前。
林夏自报家门:“您好,我是来补习的。我叫林夏。”
闻言,陈荷面上没什么表情,让开位置:“进来吧。”
林夏抬脚迈过门槛,踩在地垫上。
陈荷:“拖鞋换了。”
地上放着一双新拖鞋,林夏没往换鞋凳上坐,站着换好了。
陈荷转身往二楼走,林夏抬脚跟上。
来到一间卧室前,陈荷敲门:“念念,开门,给你补课的来了。”
林夏站在她身后,对于这个不算礼貌的称呼没有任何反应。
随着卧室门打开,看清补课对象的长相后,林夏愣了一秒,很快恢复正常。
江念慈,小她一届,暑假开学升初三。
这份补课的工作是初中班主任给她介绍的。班主任知道她的情况,便帮了她。
林夏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只是没想到补课对象是江念慈。
不过这没什么,她们之前没交集。
没交集,自然也就没过节。
江念慈看了眼林夏,故意道:“给自己的同学补课也要钱啊。”
林夏抿了抿唇,没吭声。
“别说这些没用的。”陈荷开口,“抓紧时间学习。”
说完,转身下楼。
卧室里只有一把椅子,江念慈坐在上面,想了想,对林夏道:“对面房间有椅子,自己去搬。”
二层一共两个房间,正对着。林夏敲了敲门,半天没人应。
或许是没人住?
这样想着,林夏试探着推开门。
和江念慈公主风的卧室相比,这间卧室走了另一个极端,灰色装潢,压抑又沉闷。
应该是男生的房间。
房间很整洁,但也能看出居住的痕迹。比如床头柜上的手机充电线。
林夏犹豫半晌,还是走进去,搬出唯一一把椅子。
江念慈说能搬,应该就没问题。
林夏只给她补习数学。
“我能看看你的数学试卷吗?”林夏问道。她要确定她的知识薄弱点。
江念慈翻了半天,翻出几张数学卷子,递给她。
一元二次方程和平面几何几乎得不到分。
看完试卷,林夏:“我重新给你讲一下知识点……”
房间里只有她的说话声。讲到一半,林夏抬起头,江念慈正在低头玩手机,完全没听。
林夏放下笔,也不生气:“你要认真学,初中打好基础很重要。”
江念慈像是没听到般,继续给人发Q.Q消息。从聊天条上看,都是她自己在发。
林夏只能等着。
江念慈冷不丁问:“沈辞树喜欢你?”
林夏愣了下。沈辞树是她同桌。否认:“不喜欢。”
消息还是没回,江念慈不悦地撇了撇嘴,手机扔在桌子上:“你再讲一遍。”
林夏又耐心地讲了一遍,而后道:“你先做下例题,巩固一下。卫生间在哪?我想去趟厕所。”
卧室里的卫生间林夏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可以用。
“一楼。”
林夏起身下楼,走到楼梯转角平台时。
“啪!”响亮的巴掌声让林夏猛地停住,下意识循声音看去。
空旷的客厅里,一个男生背对她站着,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身高腿长,露出的手臂皮肤冷白。
男生对面的中年男人脸色铁青:“我管不了你了是吧?!夜不归宿!简直无法无天!”
江砚礼头偏向一侧,眉眼深邃锐利。他无所谓地扯了扯唇,嗓音冷如寒冰:“管我?你也配?”
“我怎么不配了?我是你爸!”
江砚礼嘲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气氛剑拔弩张。
林夏没敢继续看,也没去厕所,放轻步子转身回到二楼。
看她回来,江念慈:“这么快啊。”
林夏“嗯”了声,坐下继续给江念慈补习。
“嘭”一声,卧室门打开。
林夏吓了一跳,转头看。
江砚礼看到林夏坐的椅子,径直走向她,眉宇间全是戾气:“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林夏连忙站起身。
砰!
身后的椅子被一脚踢开,撞在墙上,发出剧烈声响。
“对不起。”林夏小声道歉。
江砚礼嘲讽:“你装什么?”
林夏张张嘴,没解释。
擅自进别人房间总归是她不对。
倒是江念慈,笔摔在桌上,站起身:“坐一下你椅子怎么了?!”
“我嫌脏。”
江念慈:“嫌脏你搬出去啊!我看着你也脏!”
江砚礼轻嗤:“你妈小三上位,跟她比我还是差了点。”
江念慈说不过,抬手就要打他,被江砚礼一把攥住手腕。紧实有力的手臂青筋浮现,极力克制着怒火。
江砚礼声音沁着冷意:“江念慈,别惹我。”
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离开。
那把椅子被丢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