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陶南屿:你秃了?

陶南屿把吸尘器交给他:“自己的地自己吸。”说完坐在隔壁工位,打开刚送来的外卖。

乔慎乖乖吸走地上头发,殷勤地在陶南屿工位附近反复清洁。他在落地的玻璃窗上打量自己,镜子一样的窗玻璃上是他挺拔高大的身影。鞋子裤子衣服头发,全都没问题。他不知陶南屿到底干了什么。

他一问陶南屿,陶南屿就移走目光,发出不必要的轻咳,研究碗里的重庆小面:“豌豆这么少啊,以后不点了。”

乔慎也转移话题:“就点一份?没有我的?”

陶南屿:“你不是吃了么?”

乔慎笑了:“怎么知道我吃了?对我这么上心?”

陶南屿:“这次演谁呢?啊,《蒲公英攻略》里的苏明之?”她快乐地打了个响指。

乔慎又接不上了。

他跟陶南屿说话,就像追着公车狂奔,一路嚷着“师傅师傅等等俺”,一路看着公车停停走走,加速抛下他。

《蒲公英攻略》是他几年前演的一部偶像剧,演一个活泼开朗的男大学生,说话总是带笑,不懂识别他人的好感,总是过分与人亲近。乔慎甚至还回忆了一下,苏明之到底是不是自己那角色的名字。

陶南屿比他更熟悉他走过的道路,这让乔慎心里有种温热的奇特感受。

她用这种方式讨厌自己。乔慎愈发感到有意思。

他拉过椅子坐在陶南屿身边看她吃小面。

陶南屿面色岿然不动,一边吃面,一边在PPT上修修改改。乔慎瞥了瞥,发现是Touch的方案。陶南屿正在修改原本围绕乔慎展开的线下活动创意。PPT上贴的图仍然是乔慎的,art还未修改。

“改这个可费劲了。”陶南屿说,“Touch那边挺喜欢你的,我们的大方案有好几个活动都是围绕你的\'慎\'展开,慎独,慎傲,慎愠,慎狂……总之一通乱吹。”

乔慎心里头有些惆怅。自从父亲出事,他便手忙脚乱。他从未处理过那么多琐碎的但又重要的事务,母亲代管回想投资,做事雷厉风行,乔慎不得不跟着她一起为集团和生意奔忙。这一天是难得的片刻空闲。

涂斯说得很对,他的选择空间已经很窄了。母亲明示暗示,要是没有戏拍了,就回家接管生意。

方案用几个“慎”营造反差,慎独者偏偏享受孤独,慎狂者痴狂于自己的兴趣,慎傲者从不屈服……最终都会绕回Touch手机的客群定位和乔慎的个人特质上。

看着陶南屿一行接一行删去与自己有关的文字,他忽然说:“为什么删掉?保留着,也许以后能用。”

这是他今晚所有装腔作势的话中,唯一一次透露出迷茫与不确定。

陶南屿扭头看他,指尖像敲击琴键一样敲打删除键。

“永远用不上了。”乔慎双目映出屏幕方正的倒影,陶南屿确定地说,“这个项目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了。你现在一个工作也没有,对吧?清醒一点,兄弟。”

乔慎心头微震。

还未理清情绪,意识到她的目光,他换了表情:“我是说你写得很好,太可惜了。”

陶南屿愤恨不已:“熬了好几个通宵,都怪你不争气!”

想到她为了这个方案不得不天花乱坠地吹捧仇人,乔慎很难忍住不笑。

他一笑,陶南屿面色就变了。

“你……你发现了?”

乔慎立刻追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陶南屿眼皮垂下去,吸溜最后两根面条:“没、没有啊。”

乔慎甚至跑到卫生间仔细检查了自己全身上下,一无所获。想到手机可以用自己面部解锁,他又仔细检查手机,但所有私人信息都加了数字密码,陶南屿是看不到的。他甚至检查了自己社交媒体的浏览和点赞记录,没有新东西。

出来时陶南屿已经收拾东西拎包准备离开。俩人坐电梯下楼,乔慎没话找话说:“你妈妈都安置好了吗?”

他问完便觉得不太好。一问这个就像是提醒陶南屿,他曾帮过大忙。

陶良女的骨灰正放在陶南屿住的地方。她打算带母亲回母亲的家乡安葬。直觉让乔慎感到这对母女之间有外人不得知的故事。他压抑住自己询问的冲动,安慰她:“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都会顺利的。”

电梯内部光滑如镜,映出陶南屿平静的脸庞。朦胧的身影让她看起来没那么气势汹汹,浓郁眉眼压抑着情绪。

陶南屿向他道谢。她心情很好,愿意对自己的仇敌露出温柔笑容。

乔慎灵光一闪:“你什么都没做,对吧?”

陶南屿当先走出电梯。

乔慎:“演得不错。”

陶南屿回头,先用目光仔仔细细扫了乔慎一遍,这回换了个阴阳怪气的笑:“你猜?”

乔慎怕是今晚都要为这个问题而失眠了。他想送陶南屿回家,陶南屿走到路边,直接扫了辆共享单车,表示自己住得很近且不需要什么护花使者后,挥手道别。她头也不回,乔慎一直站在路口,直到她身影消失。

这一晚,熟睡的林驭被家中奇特的气味弄醒。

他起身寻觅,发现失眠的乔慎在露台上烤鱿鱼干。

香是很香,林驭想半天没想起自己冰箱里居然还有这玩意儿,乔慎喜滋滋:“好东西啊。”

他架起烧烤炉,烤得鱿鱼干卷边微焦,还热情撕下两根须须递给林驭。

林驭婉拒:“我刷牙了。不是,大晚上你烤这个做啥?几点了都!”

乔慎品尝片刻,精神奕奕:“林驭,你那香薰品牌不是在调新香么?调个烤鱿鱼干的香味吧,一定很有趣。”

林驭:“……”

乔慎:“要不我买个厂子,你给我单开一条生产线。”

林驭足足有一周时间没见乔慎这样精神,精神得可以胡说八道。他怕了,极尽温柔和耐心:“慎啊,什么坎儿都是能过去的,啊。咱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明儿我带你郊外散散心去。咱不想那些事儿,行吗?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啊,听哥的,保重自己,阿姨还得依靠你……”

乔慎直接把鱿鱼须须塞他嘴巴里。

林驭和乔慎从小玩到大,俩人父母也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乔慎和他在同一个高档小区里买了房子,住不同的楼栋,但乔慎的房子还未装修,林驭已经入住大半年。两人情同兄弟,林驭很担心乔慎的精神状态。

乔慎次日接到母亲电话,要他回家。

途中涂斯联系他,乔慎不得不停车聆听他的训示。

果然又是《人生复写》这个项目。昨日乔慎没看完剧本就拒绝了,涂斯想出许多理由来说服他:维持名气啊,项目制片的背景啊,反击舆论啊,用小成本、高质量的剧集沉淀自己啊……说的和昨儿差不多,但今天乔慎听得很认真。

他轻轻敲打方向盘,像陶南屿按下删除键一样富有节奏。

“我接吧。”乔慎说,“还有那三个正在犹豫的综艺,有必要的话,我过去和平台还有制作人聊聊?”

涂斯大吃一惊。乔慎以往是不乐意做这些事情的,更何况那三个正在犹豫的综艺并不是大制作大手笔,若不是许多项目临时撤走,他们连摆在乔慎面前甄选的资格都没有。

“综艺我再活动活动,那个剧你得好好准备,做点儿功课。”涂斯叮嘱,“写剧本的老师想跟你见个面。”

乔慎一一答应了。

挂断电话,他从车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他昨晚在陶南屿桌子上顺的。他加陶南屿微信:【早上好,我是乔慎。】

没回应。

等红灯时又发一次:【我有工作了。】

还是没回应。

在车库停车,他想想又发一条:【头发有点……】

这回秒速通过,陶南屿回了俩字:【秃了?】

乔慎下车后站在开满了迎春和白玉兰的庭院里自拍,精选一张还不赖的发给陶南屿。

陶南屿回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乔慎再发“陶师傅手艺不错”,对话框出现小红圈儿。陶南屿已经火速把他删了。

正笑着,他忽然听见家里传来钢琴声。

小时候练过钢琴,那台价值不菲的博兰斯勒是乔坚毅专程找人定制,教他的老师更是国际知名的钢琴大师。乔慎弹得不错,但兴趣很快转移到表演上,之后除了偶尔在聚会中表演一番,再也没认真练过。

他甚至听不出现在弹的是哪一首曲子。很陌生,但狂风暴雨一般,充满了令人心头震颤的生命力。

乔慎快步推开大门,先看到的是家中佣人紧张的神情。钢琴摆在小厅,他来不及换鞋和衣服,穿过客厅拐入自己熟悉的角落。

在铺满迎春花影子的窗前,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用乔慎难以捕捉的速度击打琴键。他意识到乔慎的到来,扭头与他直视。

乔慎认得他:把头发染成浅金色的,被人称为“幼狼”的年轻音乐人,夺走他好几个代言和项目的威胁者,瞿鸣。

乔慎静静站着,直到瞿鸣弹完才打招呼:“弹得不错,是你自己的曲子?”

身后传来母亲气急败坏的尖叫:“乔慎!让他滚出去!”

瞿鸣微微仰头注视站在楼梯上发抖的女人,慢吞吞道:“我只是来拿我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冷杉的地雷!

请冷杉和大伙儿吃重庆小面(豌豆很多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