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南屿跑得飞快,山脚下的灯光渐渐密集,呼喊声已经变作气急败坏的“陶南屿”。路上障碍太多,她差点跌倒,被后面赶上的乔慎一把扶住。
乔慎一点儿没恼怒。他反而对陶南屿接下来的行动充满了好奇,发现新鲜玩意儿的感觉很让他高兴。
“往哪儿走?”他问。
两人爬往高处。弧形的小岛如绿色的月牙,从这片海崖能看到另一端正在闪动的灯塔。乔慎站定四望,这里已经无路可走。
陶南屿捧着骨灰罐,看向黑暗大海。
她许久不动,乔慎主动想帮她打开骨灰罐。
陶南屿顿时色变:“你干什么!”
乔慎:“……你不是要把骨灰撒进大海里,让你妈妈自由吗?”
陶南屿:“她讨厌海,她这辈子最恨最恨的就是海!这片该死的水困了她半辈子,把她困到死!”她的双眼头一回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明亮,“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她回头看密林。察觉坟包被偷挖的人们正在寻找陶南屿,她带着骨灰罐,难以离开这儿。
她看向乔慎,忽然把骨灰罐往他怀里一塞。乔慎下意识抱住陶南屿塞过来的东西。
“你先带它走。”陶南屿双目炯炯。
乔慎瞬间以为自己听错。
“我有同伴在陆地接应,你只要把它带离这个岛就行。”陶南屿看着他,“乔慎,帮人帮到底,好吗?”
她忽悠人很高明,求人倒是笨拙。
看陶南屿着急,乔慎反倒镇定了。
“陶小姐,这可是你最重视的骨灰。我对你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你真的相信我?”乔慎开始装腔作势。这是他最擅长的。现在扮演的,大概是一个试图在危急时刻博取优势的大混蛋。
陶南屿怔怔看他,忽然松手。
骨灰罐猛地下坠,乔慎本能地将它抱紧。
在抱紧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他完全被陶南屿牵着鼻子走,一次反客为主的机会都没有。
“谢谢。”陶南屿后退几步,指着海崖侧边平缓的陡坡,那里长满开紫色小花的灌木丛:“走下去是沙滩,绕半个圈就能回到刚刚烤鱿鱼干的地方。不会有人怀疑你的。你明天买票回去,在码头对面的澜海民宿里有一辆酒红色Mini Cooper,京牌……”
她讲得很快,很清晰。乔慎不由得提醒:“你不留点儿什么吗?”
“留什么?”
“拍个我抱着骨灰罐的照片之类的。”乔慎指点,“这样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随意丢掉你的宝贝。不然你就曝光我,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我乔慎做的坏事。”
陶南屿的笑脸在月光中灿烂极了。
“因为你说了这些话,所以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她继续往后退,忽然抬高声音,“葡萄,跑啊!”
紫色花丛散发清爽香气,植物的根茎在乔慎脚下破碎,他踩着咯吱响的小道,果然很快回到了山下。
他脱了外套裹住骨灰罐,左耳灌满海涛,右耳却紧张地捕捉山上的声音。山上传来几声闷响和斥骂后渐渐无声,乔慎往前走,果然在乱石堆里看到陶南屿的小烤炉。他顺手拎走了。
这一晚涂斯又发来信息,是大师突然的叮咛:小心短头发的女人。
收到信息时乔慎已经回到民宿洗完了澡。他边擦干头发边给涂斯回复:太迟了。
涂斯秒回三个问号和惊恐表情。
陶良女的骨灰罐放在桌上,晚风吹起的薄纱窗帘拂过罐子,细细擦拭般温柔。
乔慎靠在窗边吹风,回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陶南屿对他的信任很不可思议,即便他是明星,即便他在坊间有好口碑,可挖先人坟墓、带走先人骨灰,这都不是可以轻易托付给陌生人的事情。
但这一夜经历又太过奇妙和脱离常规。乔慎的心因晚风而鼓胀,充满了陶南屿带来的新鲜和刺激感。他坐不定、睡不着,打开手机备忘录记录这奇特的一天。
第二日,乔慎并未如陶南屿所叮咛的立刻离开。
他找个塑料袋装好小烤炉,在岛上闲逛。小岛游客不少,海边景色很美,他咔咔用手机拍照,忽然听见一声暴喝:“沈沧溟!”
乔慎吓得不轻,立刻按紧口罩。回头看见断崖上站两个古装青年,正在cos沈沧溟与男主死斗片段。造型摆了一会儿,扮演沈沧溟的青年把倒地的男主角抱在怀中,吻脸痛哭。
乔慎:“?!”
周围一片欣喜尖叫。
他磕不动,尴尬得头皮发麻,速速溜之大吉。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立即拎起小烤炉拜访刚开门的牛杂店。小烤炉果然是老板的,他认得乔慎的口罩墨镜鸭舌帽,热情请他尝尝牛腩伊面。乔慎找个偏僻位置吃饱,靠在柜台上跟老板闲聊,装作不经意:“今天不见阿南?”
他仔细拿捏语气,仿佛陶南屿老友。
老板一愣,乔慎趁热打铁:“我昨晚跟她在海边烤鱿鱼干。她真的太冲动了,怎么能做那种事!我劝了,她不听。”
老板仿佛找到知音人:“哎呀,哪有人能说得动她!”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三言两语,乔慎打听到陶南屿如今住处,果然不是山上的废弃平房。
乔慎借了辆电瓶车,沿着老板指点的方向拐进村庄,很快看见坐在祠堂门前晒太阳的陶南屿。
陶南屿还是昨天那套衣服,左脸颊青肿。
乔慎停了车走过去,站在陶南屿面前遮住阳光,陶南屿睁开眼时猛跳起来,又惊又怒瞪着乔慎:“你怎么不走!”
乔慎目光往她脚上扫。她光着脚,没穿鞋,脚上有粗糙伤痕。身后便是陶氏祠堂,香火不绝。
从牛杂店老板老莫口中乔慎打听到不少事情。
陶南屿的母亲是嫁到岛上来的,后来因病到陆上治疗,在医院过世了。遗体火化后下葬,那时候陶南屿回来过一次。她考上高中后到外头读书,很少回家,彼时已经是大学生的陶南屿也是沉默地来,沉默地走。她的父亲是海员,六七年前在海上失踪,至今没有找到。
按照习俗,五年后确实要拾骨移坟。族人四处打听陶南屿下落,不料陶南屿主动联系族人,说要回来给陶良女移坟。
谁都没想到,她竟敢提前挖坟。
昨晚被族人逼问骨灰去处时,陶南屿站在山崖上指着大海:撒出去了,连骨灰罐也扔了。话音刚落,愤怒的表叔冲出人群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陶南屿做的事情太过大逆不道,为了防止她逃跑,他们扔了她的鞋子,收走她的手机,把她带回祠堂。现在男人们正在祠堂里头密谈,陶南屿一个人坐在门口等待即将降下来的惩处。
“我有自己的办法。”陶南屿急得连连催促,“你快走,把骨灰罐交给我的朋……”
乔慎从手上拎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双女式跑鞋。这是老莫老婆给的。他蹲在陶南屿身前,帮她穿上鞋子,系好鞋带。
“你妈妈不喜欢海,而你想带她走。”乔慎对陶南屿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托付给我这个陌生人?还是自己做比较好。”
他把陶南屿拉起来,凑近她耳边说:“我来救你,不用客气。”
电瓶车是老莫的,鞋子是老莫老婆的,车头还挂着一碗热乎乎的牛杂,夫妻俩知道陶南屿没吃早饭。
岛上小路多,狭窄陡峭。陶南屿坐在电瓶车后座边吃牛杂边指点乔慎如何迅速拐到码头。
乔慎一早上山还拿了行李箱,新买一个背包给陶南屿装骨灰罐,还掏出三百块现金给陶南屿当路费。他做这一切丝毫不觉得烦,反而挺积极也挺快乐。
当英雄的感觉很好,连蹲在路边修理掉链电瓶车,乔慎也不觉得难堪。
他跟陶南屿说自己这一天都做了什么,陶南屿面色冷冷的,不太感兴趣但也勉强在听。说到一半,路上远远传来呼喝之声。乔慎和陶南屿连忙窜上车,开着刚修好的电瓶车往码头狂奔。
送陶南屿进了码头,她忽然回头:“原来你挺能说的。平时卖沉默寡言人设憋死你了吧。”
两个人都看着彼此笑出声来。
“还会再见吗?”他问。
“别再见了。钱我会寄到你们公司还你。”陶南屿背起背包,“总之……替我妈谢谢你。”
乔慎目送她走过检票口。正是傍晚,候船厅和售票处一片金黄,乔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期待陶南屿回头看自己一眼,因为在玻璃倒影上,看到自己站得相当笔挺帅气。
但陶南屿已经消失在离岛的人群中。
此时距离他与陶南屿相识,才刚刚过去24小时。
乔慎之后的心情一直很好。
他成功完成自己的任务,解救了陶南屿。离开码头时陶氏族人才追上来,他们认出乔慎和电瓶车,但乔慎是游客,身材高大兼之气质不一般,没人敢阻拦和骚扰他。
他归还了电瓶车,还在海边快乐地拍了两张古装青年们的照片。手机里意外发现他蹲在地上修车时陶南屿偷拍的侧影。乔慎两手黑油,察觉陶南屿的镜头,画面定格在他嘴角上扬的瞬间。
他精心修好九张图,打开微博准备发送。
不料先跳出的是一则热搜消息:乔坚毅被警方从家中带走。
乔坚毅,正是乔慎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冷杉、P&A的地雷;
谢谢荷津、端端正正、菠萝果冻脆脆脆、与时间作战的塔楼、识趣的营养液。
今天就请大家吃牛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