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一号下五时
我小船在一个两岸皆山、山半皆吊脚楼的某处过去,我想起应当为你写信了。我小船所到的地方,正是从辰州寄发一大堆信所写到的地方。上行时这些河边小屋如何感动了我,现在依然又有了机会到这种感动中来写信!这时已经快要入夜了。河边小屋在雨后屋瓦皆极黑,上面为炊烟包着浸着。远山还在雾里,同样在这条河中向上行驶的船,皆各挂了大小不等的白帆,沿河走去。有摇橹人歌声,有呐喊声。
我的小船上的水手之一,已把晚饭菜煮好,只等待到了那个预定要到的站头,就抛了锚吃饭。今天从辰州开船时已七点八点,但船小而且轻,风又不大,故仍然走了八十九十里路。这小船应泊的地方名为潭口,明早便又得下最大的青浪滩了。照这样子算来,我是应当可以希望在八号到北平的。
我也许到武昌停顿一天,把一点东西送给叔华。但我却愿意早见你们,不妨把东西从北平寄给她。这信是必须后天方能发出的,它将比我先到一天。
今早我上船时,大哥三弟皆送我到船边。船停顿的泥滩便是柏子小船停顿的泥滩,对河有白塔,河中有大小船数百,许多人皆同柏子一样,我感动得很!大哥在我小船开动以后还哑着个喉咙说:“三月三人来啊,三月三人来啊!”
他真希望你们来看看他经营的好看小屋,那屋在辰州地方很出色,放到青岛去时也依然是出色的。
信写到这里时我吃了一顿好饭,船停在河心买柴,吃完了饭站到外面看看,我无法形容所见的一切。总而言之,此后我再也不把北京假古画当宝贝了。
时间快要夜了,我很温柔的想着你。我还有八天方可见你,但我并不如上行时那么焦躁了。顺水行船也是使我不着慌的理由。我心很静,很温柔。
我因为在上面吃辣的太多,泻了许多天,上船来可好了。我一定瘦些了,我正希望到车上去多加点养料到身上去。我除了稍瘦一切都好,你放心。若这信比我先到,我得请求你不要睡不着觉,我至多只会慢这信一天到地的。
这次的船比上次还干净宽畅。
二哥
一日下五时卅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