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新家的第一天晚上顾知意几乎没有睡着。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垫,旁边高墙上的窗户被李娅萍临时用一块布遮住,说是要等明天统一把家里的窗量一下尺寸然后去定做一套窗帘。
窗户半开,蓝色浅花纹的布料被风吹起,一下一下撩起边角,她抱着薄背翻身过去看向窗。
巷子里的人似乎睡得很早,不到十一点外面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擦过树叶的呜呜声,还有几声远处传来的狗叫声。
顾知意轻轻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老床的床垫年代太久,弹簧已经损坏,翻身还能感觉到弹簧的声音。
在夜里格外清晰。
嘣。
次卧的门半掩,她能听得到对面卧室的声音,李娅萍的小呼噜一声接着一声,时有时无。
冷不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顾知意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直直看着窗户。
除了风撩起的窗帘并无其他。
她竖起耳朵听了会儿,那脚步声渐渐走远,顾知意重新躺下,将被子从头盖到脚,又翻来覆去好几次才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人在讲话。
顾知意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她昨天晚上彻底睡了过去。
门忽然被人推开,李娅萍探身进来瞧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你爸来了,赶紧起床帮忙搬东西。”
“好。”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小意!”顾青山在院子里喊她,“你这个书架给你放哪里?”
顾知意连忙下床,散着头发冲到院子,院子正中央摆着她的那个组装书架,顾青山和旁边搬家师傅都在看她。
她指了指次卧,“放次卧吧。”
那些书是她最喜欢的,每一本都保存的很好,顾青山也知道,打包时候特意用纸壳子做了个防护套,整个书架没有拆直接搬来的。
“搬的好快,”顾知意接过搬家师傅手里小收纳箱放进屋里,笑着说道,“爸,你们是搬家能手啊。”
顾青山笑开,鬓角的汗淌下来也没顾得上擦,“什么搬家能手,对面小伙子给搭了把手,帮忙把柜子给搬进来了。”
说着他和师傅一同使劲,搬着书架抬进了次卧。
顾知意手里拿着帽子要戴上,听到他这么说愣了下。
帮忙?
这时李娅萍从厨房里端着一盆桃子出来,招呼搬家师傅一起吃一个,说着拿出两个塞给顾知意,“你去拿给对门的小伙子去,刚才搬家他给帮忙扛了一下。”
顾知意没作声,接过桃子攥在手里,桃子油亮亮的外皮,艳红的颜色,她只觉得自己像拿了一个深水炸弹,不留神儿就会被炸得面目全非。
“发什么呆呢?”李娅萍分完桃子一转身看她还站在原地,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去呀。”
“哦。”顾知意抿紧嘴唇,迈步朝外走去。
玄关过门处是个阴凉地,再往外走没有遮挡物了,外面太阳毒辣,瞧着就热,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桃子,走了出去。
少年懒散的坐在门槛上。
他依旧穿着黑色短袖,一条腿伸直落在地上,另一条屈起踩在门槛上,露出一截冷□□瘦的脚踝,胳膊撑在膝盖上,手机横屏在手里,像是打游戏。
就那样随意坐着,小路偶尔路过几人朝他看一眼,他混不在意。
阳光胆怯怯的凑到他的脚边,没有再往前挪一下。
斜过的光构成一个棱角分明的三角形,唯一的阴凉地里坐着他,微风吹过,黑色短袖被吹起,在他后背鼓起一个小风包,少年动了动身子,那风包刹那间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消失掉了。
顾知意走过去站住,看见他头顶上的小漩涡,几根呆毛随着风晃动两下,她没忍住笑起来,下一刻咬了下唇,“你好。”
少年慢慢抬起头。
他的瞳仁极黑,像有着深渊的黑洞,黑漆漆的一片,薄唇半抿着,盯着她。
顾知意认出来是帮她解围的那个少年。
她伸出手,冲着他甜甜一笑,“谢谢你帮我家搬东西,请你吃桃子。”
少年看她了一眼,视线慢悠悠的移到她的手上。
白皙娇嫩的手掌里放着一颗洗干净的油桃,上面还带着几滴水珠,新鲜又可口的样子。
Victory。
手机里传来游戏的声音。
落在上面的两枚大拇指停止移动,改放在侧面,轻轻一按,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这个给你放这里了,”顾知意弯腰将油桃放在旁边门槛上,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你记得吃。”
说完转身往家走去。
临到门口,她回过头去,少年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动,黑眸一瞬不瞬看着她。
蓝色校服裤有一角落在地上,蹭上一点黄色尘土。
顾知意顿住,返回去两步,抬手指了指他的校服裤子,“那个……”
少年修长指尖微微一动,断眉轻轻挑起。
她张了张口,刚想要说话。
“小意你在门口吗?”顾青山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她忙应了声小跑回家。
落在地上的长腿收起,少年倚着门框低头看向那个油桃。
刚才那双眸笑盈盈,像把一些阳光关进去一般,璀璨的要命。
“俞哥?”
他抬起头,手机揣回兜里,掀起眼皮望过去。
那个人戴着一副挡住半边脸的墨镜蹲在他面前,笑嘻嘻的说道:“今儿周末,老徐说让咱们去趟天泰城,说是有活儿给咱们。”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桃子上,呀了声,伸手拿过去往空中一抛,而后稳稳接住,“哪里来的桃子?”
“不去。”少年声音有些沙哑,冷清得很。
“别啊。”张之楠挠了挠头把桃子放下,眼神又往他身后院子里瞧了一圈儿,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少年睫毛缓缓眨了下,眼皮掀起又飞快落下,面上依旧毫无表情。
“张之楠,”他抿了下唇,舌尖抵住脸颊,目光又落在那颗桃子上,浓密睫毛挡住他眼中的冷戾,“我说了今天不去。”
张之楠愣了愣,插着腰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老徐可是点了名让你去,你要是不去指不定给你使绊子啊。”
少年双手抄胸,头靠向后面,闭眼假寐。
“沈俞白!你到底能不能为自己想想!”
张之楠急了,脱口而出。
坐在门槛上的少年眯起眼睛冷冷望过去。
院子里,顾知意抬眸看向矮墙。
低矮的墙高刚好阻挡住她的视线,抬头望过去,只瞧得见对面的半个窗户,还有上面老旧复杂的雕刻窗花。
顾青山还在低头收拾堆在地上的零碎物品,一边把有用的东西递给她。
顾知意接过折叠刀和小镜子放在旁边的收纳盒里。
“爸,对面……”
“顾老师在家不啦?”玄关门外响起女人的喊声,带着几分口音。
顾青山直起身拍了拍手探头看过去,哦呦一声,“张老师啊,怎么还大老远跑来一趟。”
这张老师是他们的房东。
顾知意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贵气打扮的妇女,大热天戴着一顶带羽毛的丝绒帽子,手上戴着蕾丝手套,穿着一身荔枝红色的长裙,配上肉滚滚的身材,让她像一颗卖相极贵的妃子笑。
张老师扭着腰走进院子,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我刚才在桌子上看到的,这个租房合同我还没有给你们一份,今天刚好来这边办事,就给你们带一份过来的。”
顾青山忙接过去收好,又转头示意顾知意,“小意,你去给张老师拿个水果。”
顾知意忙从厨房端来水果,递过去,“阿姨,您吃水果。”
妇女见她乖巧模样更是喜欢,不住的打量她,“真乖,上高几了呀。”
“高二。”
“哦呦,”张老师指了指那堵矮墙,声音压低几分,“跟隔壁那个混小子是一个年级的哇。”
顾知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视线碰上墙,再度收回。
“你可要离他远一些的,那小子混的要死,当爹的欠了一屁股债,当儿子的更是不争气的,年纪轻轻不好好学习跟着社会上那些小混子一起混,打架抽烟没一样不会的,”说着她摇摇头啧嘴,“这辈子算是完了。”
是这样么。
那是挺混的。
可是明明。
顾知意垂下目光,“没那么糟吧。”
“哎呦你不知道的。”
“好了好了,我不耽误你们收拾了,我先走了。”说着她转身扭着屁股离开。
等她走后,李娅萍端着一盆脏水从屋里出来,往污水池倒去,“张老师刚才说的是谁?”
她在屋里梯子上没来及下来,不过院子里的对话她听的一清二楚。
顾青山已经搬着一堆调味品运到厨房里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顾知意。
她拿起椅子上的书本。
“不认识。”
李娅萍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
顾知意直起身也准备进屋。
外面传来张老师的声音,像是骂了几句,声音渐行渐远。
房间布置一直收拾到晚上十点。
顾知意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冲着还在擦柜子的李娅萍摆摆手,“妈,我先去睡了,明天上学呢。”
李娅萍早就替她铺好床单,换好被子,见她困不成样连忙催着去洗漱上床。
顾知意掩嘴打了个哈欠,浑浑噩噩的躺下,翻了个身,又抬起眼皮看了眼新挂上的窗帘,粉色的布料下点缀几撮白色穗子。
顾知意脑海中划过那双黑眸。
她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顾青山便领着她骑着自行车穿过胡同去学校,从这里到学校时间最短。
老城区的胡同上面是一条宽阔马路,底下胡同常年失修,里面线路老化路灯早就不亮,胡同里黑漆漆一片,顾知意脚蹬得飞快,直到看见洞口的光才不自觉松了口气。
南关中学是南城的重点高中,顾青山托了关系才把她安排进去,就是为了她能够考个好大学。
六月的树木郁葱,主路两旁的梧桐树冒着新叶,将阳光遮挡住大半,斑驳影子投在地上,顾知意低头看着,视线里出现大理石台阶。
她抬起头望过去,只觉得陌生,太陌生了。
顾青山跟老师打好招呼后便急匆匆的赶回去上班了。
办公室里坐着几个老师,顾知意紧张的绞着手指,只觉得背后的书包越发重的想要掰断她的腰。
六班的班主任刘丹推了下眼镜冲着她微微一笑,又指了指外面的教室,“今天周一要升旗,你来得比较早先去教室找个位置坐会儿,等升旗仪式结束我再重新给你安排位置。”
顾知意点点头背着书包去找教室。
高二六班。
二楼是高二年级主阵地,她从侧面办公室出来,对上的是一班,顾知意默默加快脚步朝着走廊前面走去。
九中的教学楼有些年代了,教室门是白色的木质门。
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牌子:高二(六)班。
门没有锁,半掩的门微微开了一条裂缝,将阳光透出来,照在她的校服上,顾知意眨了下眼睛,她侧头靠近门缝,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她紧张的攥紧拳头,想象等下遇见新同学要怎么打招呼。
顾知意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成排的课桌三三两两并在一起,组成三列,桌上堆满书本,她抬眼望向后面的黑板报,上面画着高二加油的字样。
旁边靠窗的位置有人趴在那里。
蓝色窗帘随着风摆动,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然后又被风带走,下一秒再次落下,周而复始。
顾知意往前挪了几步。
趴在桌上的人一条胳膊圈起环住整张脸,只看见乱糟糟的头顶,乌黑凌乱,蓝白相间的校服短袖松松垮垮的落在他的背上,伴随着呼吸,蝴蝶骨轻轻扇动着。
清晨阳光耀眼,他前排的课桌上洒满阳光。
伸直搭出课桌的手无意识垂下,阳光穿过,亲吻他的指尖。
窗帘还在摆动。
少年深吸一口气歪了下头,手掌撑着脑袋直起身。
满脸戾气与不耐。
他起身抬手将窗帘挽起打结,刹那间风静浪平。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他掀起眼皮瞧过去,逆着光,脸颊上的疤痕一闪而过。
顾知意彻底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是他,是他,是我的怨种校霸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