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神对我们的考验!”梁牧师声线响亮,虽然没有麦克风和扬声器帮助,讲道声音依然在礼堂内回荡。
台下的信众专注地听着梁牧师说话。一双双眼睛半刻不离地瞧着这位出色的牧者。
“这就像古代的大洪水,是神要把世上的罪孽都冲刷毁灭,最后就只留下顺服遵从祂的义人!”
梁牧师从前在合唱团唱男高音,深懂运气发声之道,还有说话时如何用表情动作维持听众的注意力。
“大家看看外面:为名利出卖色相的嫩模!低俗淫贱的电视游戏节目!鼓励人心存侥幸的赛马会!违反神创自然的同性恋!只懂在迎新营玩性游戏的大学生!崇拜虚假偶像的寺庙!妄图嘲笑神的进化论支持者和无神论者——他们如今都去了哪儿?都没有了!都被神消灭了!这是惩罚!是对不义的审判!”台下信众就像配合表演一般,梁牧师每说到一种罪孽,他们就起哄叫喊一声。礼堂里的气氛异常高涨。
Rachel也坐在台下的人群之间。她并没有跟随着众人呼叫。这是Rachel听的第一场讲道。她刚来到这座“心福堂”,还没够一小时。
梁牧师的话教Rachel浑身都不自在。尤其说到“同性恋”时。Rachel想起中四时也曾经闹着玩,跟一个女同学接吻和互相探索身体。曾经是跳远和短跑选手的她也爱剪短发,常被人误会是tomboy。
她看着礼堂里兴奋的牧师与听众——我的天……我到底来了一个什么地方?
Rachel在“大关机”后能够活到现在,一直靠从暴力团的储存物资地点偷取粮食。
“暴力团”就是从前的黑社会和警察,她若是被抓到,后果不堪设想,可说是在虎口边上找食。
本来正在读大学的Rachel是港队田径成员,凭着这身手,已经避过了很多次危险。可是眼看家里的妈妈愈来愈虚弱,Rachel知道要想其他办法了。她找过好几种药回来给妈妈服,但都没有效果。Rachel知道妈妈的真正问题何在:食物太少也太差,营养不良,令本来就患长期病的身体免疫力下降。
在Rachel几岁的时候,父亲就抛弃家庭离开了,妈妈是她二十一岁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不管要冒什么危险,都得找到救妈妈的方法。
Rachel从人们口中听说这“心福堂”,已经好一段时候。根据几种说法的形容,“心福堂”是个“被神明眷顾的地方”,只要到了那儿,就能每天吃饱和安心睡觉,远离“大关机”后的一切痛苦与危险。更夸张的说法是那儿有神赐的粮食,吃了会令人平安满足。
当然,每个人都只是听来的,没有一个去了“心福堂”再回来,告诉大家实情是否如此。也许受到这种传说的影响,暴力团都没敢碰那教堂。
Rachel从来没有信仰,更不相信世上会有“神赐粮食”这种事。但为了妈妈,她毅然出发去看看。要知道“心福堂”的位置不难,它本来就是著名的“富贵教会”,好几个现任和前任高官,还有不少歌星名人,都去那儿上主日崇拜,因此经常在杂志报章出现。
但真正的危险是在路途上。“大关机”是因为出现了一种令人变成疯子的超级病毒——这说法已经不是秘密,至少在整个港岛都如是。到处都发生了“清洗”病毒的杀戮。Rachel要从北角的家到达位于天后大坑的“心福堂”并不容易。
幸好她有一副非常珍贵的工具——一辆竞技用的单车。Rachel也是三项铁人的爱好者。
来到“心福堂”楼下时,一切都出乎她意料。本来以为这种时势下,他们必定重门封锁并有人把守,但迎接她的却是个笑嘻嘻的中年教会事工,并且马上引领她上来大厦七楼的礼堂听道。
“那些把娼妓合理化的性工作者组织;鼓吹养懒人的社工;唯恐社会不乱的政棍……统统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有我们这些神的儿女,将会一直活下去,并且在地上建立神的新王国!”
Rachel看着台上梁牧师口沫飞溅。他的三七分界发型仍然用发蜡梳得贴服发亮,也仍坚持穿着整套的西装——虽然人多又没有冷气的礼堂闷热得可怕。两行汗水在他脸颊,反射烛火的光芒。
这时有个信众举手:“牧师,可是我知道外面也有很多教徒死了……有教会被人放火烧了……那又怎么解释呢?”梁牧师想都不想就回答:“那是因为他们不够坚定!没有严守神的意旨!甚至很轻易向世俗投降!事实证明了,谁通不过神的考验,谁就是假教会!”
他指一指身后的墙壁。上面挂着的大型十字架,还写了四个非常难看的大字“光华教会”。“他们的毁灭、死亡,就是为了证明我们这新教会,是真正的、最后的教会!是神的宠儿!”
信众都兴奋地站起来鼓掌。在这种到处都被死亡笼罩的灾难时期,“我们是神的宠儿”这句话,给予他们无限的安慰。Rachel都很想相信还有希望存在。但她实在半点也无法被这讲道感动。刚才的发问一听就知道是“做媒”。
她关心的只有这教会是否真的食物充裕。
就在这时,旁边一道门打开来。Rachel随即嗅到一阵久违的气味。
煮肉的香气。
梁牧师高声宣布:“现在又是领‘圣餐’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