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
落日的余晖,将天边映影得多彩而绚丽,无人的山道上,潇洒而挺秀的骑士,也被这秋日的晚霞,映影得更潇洒而挺秀了。
没有炊烟,因为这里并没有依着山麓而结庐的人家,大地是寂静的,甚至还有些沉重的意味。
“今天该会有月亮吧——”马上的骑士落寞地挥动着马鞭,喃喃地低语着,英俊的面庞,因着太多的风尘之色,而使人看起来有一种萧索的感觉,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一道两端下弯的弧线,嘴角上带着的是一些嘲弄和一些厌倦。
也许是他对世界上美丽的和丑恶的事都看得太多了吧。
于是他微眯着眼,任凭跨下的马在这无人的山道上缓缓踱着步子,马蹄敲着山路上的石子所发出的声音,混合了他腰边的长剑敲在马鞍上的声音,形成了一种虽不悦耳,但有节奏的音乐。
远处,一群秋鸦飞起——
他微微抬起眼皮,眉毛微皱了一皱,然后仍然合起眼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他对他自己所想起的或是发现的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暮色越来越重,入山也越来越深——
夜已经来了,大地上一片黑暗,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个秋天的晚上居然没有月亮。
山道越发陡斜。狭小、弯曲而陡斜的山道,并没有使这一人一马露出丝毫迟滞,他们仍然是依着不变的速度行走着。
渐渐,深山里开始有了各种声音,秋虫的夜鸣,獐兔的奔跑,归鸦的飞翔——
突地,在这许多种声音之中,有另一种奇异的声音发出,那是像蜂群飞起时所发出的声音,但是所带起的风声,却又远比蜂群大。
马上的骑士微眯着的眼睛也突地张开,像是两道电光,在黑夜深山的丛林里打了一个圈子,嘴角一扬,重重地发出一声冷笑。
也许他这声冷笑并没有意味着什么,但是他面上的神色,却使人有一种凛然的感觉,只是深山寂寂,又有谁看得见他面上的神色——
冷笑声方自山林间消逝,焦雷似的一声暴喝,却又自山林间发出,声音低沉而重浊,听起来像是根沉重的鼓槌,敲在你的心里。
马上的骑士面色微变,双目微一顾盼。
蓦地百十件暗器,挟着劲荡的风声,从山林的四周击向马上的骑士。
暗器来得那么快,在喝声将住的那一刹那,已经快击在马上的骑士身上,看起来,那几乎是无法躲避的,因为那是这样地突如其来,这样地猝不及防,似乎没有任何人的能力能避开这些暗器。
这一刹那,可以说是决定武林今后数十年命运的一个重大的关键,因为这马上骑士的生死存亡,断然地可以影响到武林的命运。
在这严重的关头,马上的骑士可显示出了他超凡入圣的武功。
他仍然稳如山巅般地坐在马上,脸上仍然是带着那种淡淡的嘲弄和厌倦的神色,双臂看似缓慢地抡起,奇怪的是那些挟着无比强劲风声,以无比速度击向他身上的暗器,像是突然受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吸引,在中途突然改变了方向,而投向他双臂所抡起的半圆之内。
于是,恍眼之间,飞蝗般的百十件暗器,突然又消声灭迹了,在那匹马身的两侧,零乱地散布着一些残断的镖箭。
他这种惊人的手法,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他自己,仍然是漠然的。
缓缓地,他勒住了马缰,眼光懒散地向四周扫视着:“今天又是哪一路的朋友来找我姓仇的晦气?”他冷笑着,像是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了,漠然地说:“各位既然有种,也该出来亮亮相呀。”
语声方落,小径旁的山林里,爆发了一连串洪亮的笑声。
随着这笑声,山林里掠出十数条身影,几乎是同一动作,在这一人一马的四侧,布下一道圈子。
“怎么今天只有这么几位——”马上的骑士嘲弄地说。四周是黑暗的,等到他从黑暗中辨出这自树林中掠出的身影是谁之后,他语气中的嘲弄,显然地减少了,接着说:“噢,想不到,想不到,原来称雄武林的七剑三鞭,今日全来齐了!”
“阁下果然好眼力,贫道姓柳,承江湖朋友抬爱,也把我在‘七剑三鞭’里算上一份。”站在马首前的瘦长道人,正是川、黔一带的武林魁首,巴山剑客柳复明。
他清朗的口声,在黑夜中传出老远,目光一抬,在马上骑士的面庞上轻轻一瞥,接着说道:“贫道久仰‘仇先生’的大名,今日得睹,实在是快慰生平,尤其是‘仇先生’方才所施的那一手‘万流归宗’,确实已到了传说中‘摄金吸铁’的境界。”他干笑了两声,道:“贫道有缘,能会到天下第一奇人——”
马上的骑士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不错,我就是仇独。”他脸上瞬即恢复了那种漠然的神色:“阁下眼光倒也不错。”他略一停顿,双目电也似的张开,瞪在巴山剑客脸上,冷然道:“七剑三鞭都是武林中光明磊落的侠士,今日却偷偷地躲在深山里向我放冷箭,可真教我对阁下们这些被武林中视为泰斗的侠士们失望得很。”
巴山剑客目光一闪,避开了仇独的目光,正考虑着该如何回答,他身侧另一个更瘦长的黑衣人,肩头一晃,身形如行云流水般掠了过来,冷笑着道:“姓仇的,你也是聪明人,该也知道,对付卑鄙的人最好也用卑鄙的手段。”他尖刻地说:“不错,今天我们用的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可是用这种手段来对付阁下,我姓毛的还觉得太客气了呢!”
被当今武林中视为蛇蝎的“仇先生”仇独,自出道以来,无论黑白两道,见了他都是敬而远之,避之惟恐不暇,在这种环境下,他的一身无可比敌的武功,养成了他刚愎自用、率性而为的性格。
在他的想法中,他所做的事,都是可以用道理来解释的,可是他却不知道,他所作所为,不但有许多是违背了天理人情,更有许多犯了武林大忌,除了他自己之外,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个人会认为他是正直的,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点而已。
这就是人类潜在的卑劣性格,对别人的过失,远比对自己看得清楚。
许多年来,武林中人不止一次地想除去他,可是他武功太高,每次都令对方铩羽而归。
这么一来,他的性格自然也更狂傲,行事也自然更任性了。
“仇先生”的恶名,一天天传得更大、更远,有些他所做的事,即使他是完全地没有半点过错,在这种情况下,也变得是他的错了。
这当然是不公平的,但是造成这种倾向的因素,除了他自己,又能怪谁呢?
于是,分布在中原武林每一省的豪士,全都对他起了无比的仇视,被中原武林尊为泰山北斗的“七剑三鞭”,也经过许多次筹商,计划着除去这个武林中的“败类”。
巴山剑客柳复明,是川黔一带的武林人物,他和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本是至交,于是他便联合了宋令公,做这件事的倡导者。
原来当时武林中最享盛名的,男女共有十人,除了巴山剑客柳复明外,还有河朔双剑汪一鹏、汪一鸣昆仲,广西大豪,“子母双飞”左手神剑丁衣,陕甘两省的夫妇双侠,鸳鸯双剑程枫、林琳。
这七人被称为“七剑”。
再加上浙江的灵蛇毛臬,关外大侠七星鞭杜仲奇,云南点苍门下的侠女,百步飞花林琦琤,就是“七剑三鞭”,在当时武林中,“七剑三鞭”所处的地位,所享的盛名,几乎是难以指述的。
他们十人虽然互不相识,但是在武林中的地位相等,声息自然相通,巴山剑客柳复明和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本着义愤,暗传飞柬通知“七剑三鞭”里的另外八人,要联手除去武林此害,其余八人自然一口答应,经过许多日子的筹划,他们在这荒僻的熊耳山里,截住了一向独行的“仇先生”仇独。
灵蛇毛臬尖刻地说完了话,这种话自然深深地激怒了仇独,在他的想法中,他是全然正直的,“卑鄙”这名词对他是太生疏了。
他仰天长笑了几声,是怒极所发出的笑,高亢的笑声,压下了秋夜深山里的各种声音。
“卑鄙?”他急突地止住笑声,凛然道:“姓毛的,你认为我姓仇的卑鄙?”
“当然!”灵蛇毛臬似乎想起了某件事,以致未能很快地说出下面的话。
巴山剑客接过了他的话,朗声道:“阁下怎地今日也畏缩了起来,若是贫道也做了卑鄙的事,就不怕别人说我卑鄙。”
娇笑声自仇独的马后传来,仇独往后一转身,目光落在嘲笑着的百步飞花林琦琤的一双水灵灵的俏眼上,厌恶地一皱眉,不屑地回过头去,心里泛起另一个美丽而纯洁的影子。
柳复明暗地调整了一下他背后背的剑,随时准备着动手。
然后他又朗声道:“四川成都府的老武师万胜刀王天民,设场授徒数十年,一向安分守己,刚正不阿,与阁下又有什么冤仇?阁下竟当着他数十弟子之面,踢了他的场子,又重重地羞辱了他一顿,使得他在风烛之年,吐血而亡,这叫不叫‘卑鄙’?”
“王老头子误人子弟,将数十百个青年的大好时光,浪费在他那套毫无用处的刀法之上,我没有亲手杀他,已经是客气的了。”仇独立刻在脑海泛起这么一种想法,但是他却不屑于将他心中的事,说给这些他认为是“欺世盗名”之辈的人听。
“浙江永嘉的镖师没羽箭赵国明,妻子不守妇道,乘赵国明走镖在外,偷人养汉,赵国明不甘受辱,自然要将那一对奸夫淫妇杀之而快,哼!”柳复明词色渐厉,道:“可是阁下却将赵国明点住要穴,任凭那一对奸夫淫妇逃走,这种违背天理、国法、人情的行为,又叫做什么?”
“他两人真情流露,男女两情欢悦,又有谁有这权利阻挡,赵国明不知爱护自己的妻子,岂能禁止别人爱护呢?”仇独冷笑暗忖,想到那一对“奸夫淫妇”在赵国明刀下相拥低泣的状况,更断然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河南开封府的神枪汪鲁平,有子忤逆,他欲正之家法,阁下有什么权利干涉?”
“人命得之于天,老子有什么资格杀死儿子?”仇独不平地想着,终于,他不耐地叫道:“姓柳的,住嘴!”
灵蛇毛臬冷笑道:“姓仇的恼羞成怒了,是不是?”他将声音放得更刺耳,道:“可是还有比这些更卑鄙的事呢!”
“河北保定府的离魂圈诸葛一平无意中得罪你,被你逼得无地容身,逃到开州县外的八公桥,埋头一忍。”灵蛇毛皋冷笑着道:“想不到你还要赶尽杀绝,到八公桥去将他大卸八块,死状惨不忍睹,我说姓仇的,你也未免太毒了吧!”
“诸葛一平鱼肉乡里,结交官府,为非做歹,此人不死,简直是毫无天理了!”
仇独自思忖至此,却听毛臬又冷笑道:“就算诸葛一平与你有仇,他的妻子与你又有何仇?你不但杀了他,还将他妻子剥得精光,吊在树上,恣意嘲弄,我说姓仇的,你简直卑鄙得像条没有人性的畜牲。”
“诸葛一平的妻子在保定引诱良家妇女,逼良成娼,这就是她的报应。”
仇独暗地将对方诉说自己的罪状,一一辩白,等到他确切地认为自己是毫无过失的时候,他的心里更泰然了。
于是他嘲弄地向灵蛇毛臬道:“就算我所做的这件事是卑鄙的,可是这还比不上你姓毛的在衡州所做的那样事之万一。”他冷笑着,用马鞭的鞭梢指着毛臬,道:“姓毛的,你若是以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那你就大错了!”
“汪一鹏,汪一鸣!”他用鞭梢指着置身右侧的河朔双剑,又回过头,指向林琦琤,道:“还有你,你们都要记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
“废话少说!”汪一鹏厉喝着,身形突然掠起,横剑斜削,带起一溜青光,剁向马上的仇独。
汪一呜也在同一刹那里,自相反的方向,横剑而展,两道青蓝色的剑光,带着尖锐的风声,直取仇独“肩井”和“肩贞”两处大穴。
河朔双剑称雄两河,剑法上果然有很深的造诣,黑夜中认穴,居然不差毫厘,身法之快,也是迥异于一般武林人物的。
剑光堪堪已达到仇独身上,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里,仇独右掌所握的马鞭,“刷”地电也似的反卷了上去,鞭梢轻轻在汪一鹏的剑身上一搭,汪一鹏立刻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得他的手中剑不由自主地向左下方划了下去,“呛”然一声,竟和汪一鸣的剑相击,发出一声悠长的音吟。
仇独这一出手,时间拿捏之准,临敌经验之丰,内力之深厚,这些武林中的名手,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微一颔首,脱口而呼:“果然名不虚传,好!”
河朔双剑身形微一顿挫,脚尖一着地面,又掠了上来。
灵蛇毛臬也随手挥出他那条仗以成名的奇形长鞭,鞭身弯曲间,点向仇独前胸的“将台”。
河朔双剑剑势连绵,灵蛇毛臬鞭如灵蛇,剑光鞭影漫天而来,他们各有亏心之事被抓在仇独手中,决心越早将仇独毁去越好。
人们的心里,大多是可怕的自私,巴山剑客柳复明,青萍剑宋令公,以公道之心传下围歼仇独的武林飞柬,他们却不知道接到武林飞柬的人,心里的打算又有几个和他们一样呢?
仇独一声清啸,右手的马鞭画起一道圈子,马鞭的后柄点向汪一鸣右掌掌缘正中的“合谷”穴,鞭梢搭住灵蛇毛臬的鞭梢,向上一抖,两条软鞭“刷”地向上飞起,左手倏地伸出,快如电光石火,汪一鹏手腕一紧,已被仇独刁住右腕,他疾地手腕反翻,想以“小擒拿手”挣脱仇独擒住的手。
哪知他已迟了一步,仇独左手一拉,一扭,“咔”的一声,汪一鹏的右臂便硬生生地被他扯落了下来,虚软地搭在身侧。
三个武林名手同时攻击一人,哪知不但被对方以一招化解,还乘隙反击,伤了自己一人,这种情形武林中人若非亲见,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百步飞花林琦琤咬了咬嘴唇,想到仇独所知道的她的丑事,脸立即变得飞红,她年纪还轻,还不到二十岁,能在武林中享此盛名,一大半是靠了她已故世的师兄神剑手谢铿。
一年前她情窦初开,对男女间事有忍不住的好奇的渴望。
那时神剑手谢铿方去世,也就是百步飞花林琦琤刚刚扬名江湖的时候,林琦琤少女无知,又被盛名冲昏了头,很干了几件见不得人的坏事,“仇先生”浪迹天涯,无意之中,也给撞上了几件。
她本来对仇独没有丝毫恶感,甚至还有些被仇独的那种奇特的风度所迷醉。
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家的利益远超出了一切,玉腕翻处,一条银光灿然的亮银练子鞭光华缠绕,击向马上的仇独。
最怪的是那匹马非但没有因着这鞭剑的光华而被惊吓,而且居然还会随着刀剑的来势,替自身和仇独选一个最优良的地势,来躲避这些中原武林顶尖儿的高手同时所发出的袭击。
这二人招式一出,端的是不同凡响,仇独鼻孔里冷冷一哼,暗忖:“七剑三鞭原来也不过如此。”右手马鞭涌起如山,左掌或抓或削,自漫天鞭影里巧妙地发招,应付这些高手,居然绰绰有余。
汪一鹏右臂被折,面色苍白地站到一旁,七星鞭杜仲奇掠到他身侧,探手一摸,不禁暗暗皱眉,口里却安慰地说道:“汪兄别心急,这伤大约不妨事的。”其实他知道汪一鹏这条右臂算是废了。
“七剑三鞭”中以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阅历最丰,城府最深,行事也最慎重,此刻他见汪氏昆仲、百步飞花等人这种打法,心中一动,暗忖:“难道这几人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无论如何,这仇独却也绝不能容他留在世上,今日若不除去此人,只怕此后武林中永无宁日了。”青萍剑反复思索,断然地替自己下了个决定:“就算今日我们用的是最卑鄙的手法,只要能为武林中除此大害,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向巴山剑客微一颔首。
巴山剑客柳复明袍袖一展,灵巧地将背后长剑撤到身前,随着身形的流动,发出一声悠长的清啸。
就是这啸声开始到结束的这刹那间,鸳鸯双剑、七星鞭杜仲奇、子母双飞丁衣以及青萍剑宋令公都以极快的速度撤出兵刃。
而正在动着手的灵蛇毛臬、汪一鸣、林琦琤,却倏地停顿了攻式。
除了右臂被折的河朔双剑中的汪一鹏外,九件寒光闪灿的兵刃,被握在九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手里,在仍端坐马上的仇独身侧两尺之内,紧密地结成一道圈子。
这种被围攻的滋味,对仇独来说,是经历得太多了,本来他已经可以不再有任何奇异的感觉。
然而,此时的仇独,脑海中突然泛起“死”的意念来。
“就算是死,我也是值得的了。”那美丽而圣洁的少女身影,又自他心底升起:“我已经得到了我一生中最渴望的东西——”
他的思潮被青萍剑宋令公冷峻的语音打断。
“仇先生!”江南大侠自持身份,嘴中绝不肯吐出半个脏字来,他仍然客气地说道:“今日兄弟们在此荒山里邀截阁下的意思,就是兄弟们不说,谅阁下也知道得清楚得很。”
仇独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宋令公没有停顿地说下去:“久闻阁下武功盖世,而且行事也痛快得很,那么在下也不必多说废话。”他略一挥动掌中的剑,立刻带起一道寒芒。
然后他接着说:“老实说,今日阁下若不能胜得兄弟们手中的十件兵器,阁下也不必奢望再能出山了。”
仇独冷然听着他的话,心中反而平静得很,面上也丝毫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他这种冷静的态度,倒使宋令公感到有些意外,略为沉吟了一会,说道:“正如阁下所说,今日我等所为,确实有欠光明,但是聪明的阁下,想必能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吧。”
仇独清越地仰天一阵长笑,冷然道:“阁下话说得倒的确客气得很,只是用这种斯文的话来对我说,完全是对牛弹琴。”他语气中嘲弄的意味,使得宋令公面上微微一红。
“我姓仇的自己知道得清清楚楚,阁下也不必费心来解释,要动手,各位只管请上。”他讥讽地笑了笑,说道:“莫说只有十个人,就算再多上几倍,我姓仇的也见识过。”
他极快地将马鞭交到左手,右手抽出鞍边挂着的长剑,在他自己的剑光接触到他的眼帘的时候,千百种思潮,飞快地自他脑海中升起:
“一件事的幸与不幸,的确不是事先可以料想得到的。命运,的确是人们最难捉摸的东西。我若没有遇到她,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丝毫危险,就算我抵敌不住十个人,要一走了之,也是最简单不过的,可是——”
他努力地禁止着自己再往这一面想下去:“到底,我已得到了我真正所要的,那么,‘死’,又算得了什么?”他幸福地换了另一种想法:“若是我没有遇到她,活着又有什么意味?”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突然想起这句话里的涵意,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暗忖:“这是多么奇妙的一句话呀,古人所说的‘道’,其中该是包括了许多种意义吧。”
第一次,他感觉到生命虽然重要,可是世上还有许多种东西,远比生命更可贵,得到了这些东西,纵然其代价是以生命来交换,在他此时说来,也认为是值得了。
他的沉默和他的笑容,使得环伺在他身侧的武林高手们都觉得有些诧异。
“难道他自己认为他稳操胜算吗?”他们都有这种想法。只有灵蛇毛臬在心里冷笑:“我知道你笑的是什么,你心里高兴你能得到了许多是不是,哼——”他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我让你临死的时候,叫你还要受到比‘死’更大的痛苦。”
夜更深了,深山里有片刻静寂,但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而已。
“各位还不快动手招呼他?”站在圈外的汪一鹏突然发出了一声厉呼,他右臂被折,痛入心脾,对仇独自然更是恨之彻骨。
仇独冷笑着,道:“正是,再不动手,天就要亮了,被过路的看到堂堂‘七剑三鞭’竟然围殴,日后传说出去,怕也不好听呢。”
随着说话,他猛地升起一个念头:“今日我若被此十人杀死,江湖中连知道的人都不会有一个。”转念又忖道:“唉!我独往独来,结怨又多,就是有人知道,又有谁会来为我复仇?”
一念至此,他微微觉得有些心酸。
人们在这种时候,最容易想起最亲近的人,他暗地思量:“只有她,可惜她仅仅是个弱女子而已,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突然想起“她”,今后也是只剩下一个人了,求生之念,猛又升起:“我不能死,我还要照顾她!”抬眼望到围列在他四周的剑影鞭光,心头一冷:“可是我——”
此刻已不再有时间容他思虑了。
像是一阵突来的骤雨,九件兵刃一齐发动,又像是暴雨中的闪电,齐都击向马上的仇独。
他只得收了一切杂念,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一声清啸,右剑左鞭,倏然而舞。
霎时间寂静的山谷突然骚动了,小径两旁的林木,被这些内家高手兵刃上所带起的风声,扫得簌簌作响,林叶片片飞落。
仇独以无比曼妙的招式以及雄浑的内家真力应付着这九件兵刃,因为他坐在马上,身形不便动转,招式上自然大大地打了个折扣。
可是他仍然不下马,他跨下的坐骑虽然灵异,此刻也不免不安地骚动着,这么一来,他应付得更是显得勉强。
巴山剑客剑光如虹,剑剑不离仇独的要害,若然不是仇独剑上所发出的那一种“摄金吸铁”的力量,他怕不早在仇独身上刺了几个透明窟窿。
只是巴山剑客心中不免奇怪:“这仇独为何要在马上动手,这样岂非自己限制住了自己的身法?”
这感觉几乎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除了毛臬。
“居然她不负我所望,完成我的使命,仇独呀仇独,你武功再高,今日也怕难逃公道了。”灵蛇毛臬得意地暗忖着。
他掌中的长鞭,传自五台,与关外的七星鞭杜仲奇,被称为鞭法上的“南宗北祖”,出招时宛如灵蛇伸缩,竟将丈许长的鞭做点穴镢使,迥然不是普通鞭法横扫斜抽的路子。
他念头闪过之后,嘴角又挂起那种诡异的笑容,突然自剑影中撤出自己的鞭来,微一抖动,鞭梢舒展,不取人而击马。
仇独面色立变,但是他此刻所要应付的是另外八人凌厉的攻击,绝对无法再照应自己的坐骑。
灵蛇毛臬的长鞭瞬即卷住了马腿,微一沉腰,向外一撤,那马再是灵异,怎禁得起他这内家高手的真力?昂首一声长嘶,软瘫在地上。
巴山剑客微一皱眉,暗忖:“灵蛇毛臬素来以机智闻名江湖,今天怎的蠢了起来,你将他坐骑击倒,他不再有顾忌,身法岂不更要灵便,我们要制住他,岂不更费力了——”
他念头尚未转完,哪知仇独在坐骑倒地后,身形却没有跃起来,仍然坐在倒在地上的马背上。
那马在竭力挣扎,想站起来。
灵蛇毛臬连连冷笑,鞭梢如雨,又在马背上抽了几鞭,那马喉咙里低喝了几声,倒在地上气绝了。
仇独此刻已经等于坐在地上了,掌中的马鞭和剑,更为吃力地挥动着,他轻功绝世,但是此刻他好像全然忘记了这些。
须知以寡敌众,最重要的是要以自家身形的捷便,在敌人的兵刃中寻找空隙,使得敌人的兵刃,互相撞击,然后再乘隙反击。
此时他身形固定,变成了只有招架而不能还击的局面,也就是说,他最多只能自保,要想制胜,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了。
幸好他身怀武林中久已失传的“万流归宗”内功心法,发出的招式,都带有一种“摄金吸铁”的力量,但饶是这样,也是岌岌可危了。
“他为什么不跃起来?”
这是每一个人心中都存在的疑问,虽然他们的心中,又都在希望着仇独永远不能跃起来。
“难道他两条腿废了?”巴山剑客心中倏地起了这念头:“可是又是谁使得他两条腿废了呢?今日江湖上,又有谁有如此功力?”
“若然他两条腿真的废了,今日一战,他是绝无活路的了,只是我等以九高手,来群战一个废人,倒是有些惭愧了。”巴山剑客柳复明心中疑窦丛生,矛盾不已,但手中的剑,却丝毫也松懈不得。
因为他要小心地运用自己的真气,来和仇独剑上所发出的“摄吸之力”相抗。
仇独思潮如涌,他自己也知道,以自己尚剩的功力,最多只能再维持半个时辰了,须知这种“万流归宗”的内家功夫最是消耗精力,而他假如不用这种奇妙的内功,他更无法来和这些高手相抗。
此刻惟一使他尚能支持的力量,就是他对“她”的思念,虽然“她”使得他几乎变成废人,但是他一点也不怨“她”。
“因为她是无意的呀!”爱情使得他能宽恕一切,对于某些人来说,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再能比爱情强烈的了。
交手的局势,因为他心里的纷乱,而对他更为不利了。
在这种严重的情况中,他仍然不能将精神专注在比斗上。
每一件有关“她”的事,此刻都在他脑海里电闪而过,因为他要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里,重温一遍这温馨的旧梦。
“多么偶然呀,我遇见了她,就爱上了她,没有任何一种情感,能比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所生出的那种情感更强烈。”
他嘴角微笑着,左手马鞭反卷,鞭梢扣住鸳鸯双剑里一字剑程枫的一招“大漠垂风”,鞭身挡住素女林琳的一招“流沙落日”。
右手的剑,真力满注,画了个极大的圈子,剑身在他身侧排起一道光墙,挡住了其余五人的鞭、剑,马鞭的后柄后击,潇洒地撞向七星鞭杜仲奇的鞭梢,心里却不断地在思忆着:“后来她告诉我,当时她就从我的目光,看出我对她的情意。”
“这真是奇妙,我和她之间,竟像是有一种神灵的默契,这大概就是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在濒临死亡的边缘,他的心里仍然甜甜的:“不到半月的相处,她就将她的一切全给了我,我也将我的一切全交给了她。”
“我们日以继夜地在一起相处着,除了每天子夜我练功的时候之外,因为我‘万流归宗’的内功尚未练成,每天一定要抽出一段时间来练功,只是我有了她之后,甚至连练功都不能专心了。”
“唉,这是天命。”他的双腿是麻木的,下半身像是已不属于他了,他苦笑了笑,又奋力招架了九件兵刃一招,暗忖:“有一天我练功的时候,她突然闯了进来,不知怎地跌了一跤,肩头正好撞在我腰下的‘锁腰穴’上。”
“那时我正是练功最吃紧的时候,动也不能动,被她这一撞,我当时下半身就麻木了,没有任何知觉。”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怎能怪她呢?她丝毫不懂武功,当然更不知道这一类事情的利害。”
江南大侠宋令公长剑如雪,突地贴地平削,快如电光石火般,在仇独右腿上划了一道尺许长的伤口,鲜血汩然流出。
但是仇独却丝毫不感痛苦,因为他的腿,已不能有任何感觉,长剑一挥,自剑影中穿出,刺向灵蛇毛臬的前胸。
他这一剑只要身形能向前挪动尺许,灵蛇毛臬便要伤在他的剑下,只是他身子动也不能动,剑式无法够得上部位。
灵蛇毛臬又是一声诡异的冷笑,突然尖刻地说道:“朋友还挣什么命?两条腿都给人家废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趁早还是自己了结了吧!”
仇独面如凝霜,撤剑回保,却听得灵蛇毛臬又冷笑道:“此刻你抛下兵刃,束手就缚,毛大爷也许还看在我妹妹的面上,让你落个全尸。”
灵蛇毛臬此话一出;仇独浑身一凛,微怔之间,肩头上又着了杜仲奇一鞭。
“告诉你,让你死得清楚些。”灵蛇毛臬凄厉地长笑着,说道:“高冰就是毛冰,毛冰就是我的妹妹。”
仇独一听,当时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上一慢,左胸又被一字剑程枫划了道口子,鲜血渗出,渗得他淡青色的衣裳,变成一种丑恶的淡紫之色。
灵蛇毛臬笑声越发凄厉,“姓仇的,这下你可明白了吧?”
仇独身上连受几处重创,痛入骨髓,但是比这伤势更痛的,却是他的心。
此刻恍然了解了,他所深深爱着的人,也是他以为深深爱着他的人,竟是仇家所派来的工具。
“原来这都是别人的安排,原来她并不爱我,她使我受的伤,也不是无意的。”
“我为什么这么傻,当她殷勤地叫我离开她去治伤,还说她一定等着我时,我竟然感动得流下泪来。”他紧咬着牙,牙缝的血水,自嘴角渗了出来,脸上流动着水珠,他也不知道是泪水抑或是汗水,顿时,他觉得万念俱灰,本来强自挣扎着的,现在也失去了挣扎的力量,片刻之间,身上又中了三剑。
他全身都被血水渗满了,他的心也正像被人用尖刀在一片片地宰割,这打击对他来说,是太残酷了些。
“天呀,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我宁愿被骗至死,也不愿意受到此刻的痛苦!”
他真气更加不继,招式也更零乱,根本再也无法抵挡这九大高手犀利的攻势。
灵蛇毛臬鞭梢前掠,“啪”地在他脸上打了一道血痕。
此刻他身上所受的伤,已有数十处了,但是他绝不放弃最后挣扎的机会,这并不是说他对这人世还有任何留恋的地方,因为这世界所施于他的,的确是太残酷了些,当然,这也许大多是他自取的。
但是一种本能的求生的欲望,仍使他强自挣扎着,应付着这九大高手犀利的攻势。
想到“她”,他不禁心里一阵阵剧痛。
心里的疼痛,使他忘记了所受的伤,但是自家体内真气的不继,他当然非常清楚。
“没有多久可活了吧!”他暗忖,左手的马鞭微一疏忽,在那不是绝顶高手绝难发现的空隙,鸳鸯双剑,剑扣连环,“比翼双飞”,刷刷两剑,又在他左面胸腹之间刺了两刺。
这时候,即使他有再大的雄心壮志,也都被消磨殆尽了。
惟一使他仍未忘怀的,就是他的身后之事,在这濒临死亡边缘的一刻,这一生都是嫉世愤俗的豪士,也未能免俗了。
他自己也知道,今日他一死,武林中是很少有人对他惋惜,或是同情的。
“死,本不足惜!”他长叹了口气,左鞭右剑,尽力挡开了灵蛇的三鞭、林琦琤、丁衣的两剑,暗忖着:“但是今日我的死,却不免死得太悲哀了,死在这般人手里,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微一疏神,背后又中了一剑,若不是他内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也不能再支持下去了。
“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委屈和不平,使他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悲哀,他暗忖:“所有的人却将以为我是死在这‘七剑三鞭’手里——可是,又有谁会知道我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一个毫无廉耻,也毫无情感的女人手里。”
他完全软弱了——
灵蛇毛臬得意地桀桀怪笑着,说道:“姓仇的,有什么后事,趁你还剩最后一口气,快说出来吧,我看在我那位好妹妹面子上,也许还会替你办一办,你要是再不说,嘿嘿!恐怕你再也——”
仇独一生中,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
更使他气愤的,是别人对他尽情的嘲弄。他尽力一声怒喝,右手猛挥,剑化长虹,脱手而飞,直取灵蛇毛臬。
灵蛇毛臬再也想不到他会有此一着,等他发觉的时候,剑光已到了他咽喉之间,剑的来势太快,这武林第一奇人临死前最后的一剑,声势何等惊人,灵蛇毛臬眼看就要被伤在这一剑之下。
突地,“呛啷”一声巨响,原来左手神剑丁衣一招“灵鹤展翼”,本是斜削仇独的左肩,此刻他见势如此,剑式微转,硬生生剁在那仇独脱手掷向灵蛇毛臬的长剑上。
但饶是如此,以左手神剑丁衣那样的功力,尤不能将那剑劈落在地上,只是稍许劈偏了些。
剑的去势,也稍微减弱了些,灵蛇毛臬往后一仰身,刷地,长剑自他颈侧掠了过去,只要稍为再偏少许,灵蛇毛臬哪里还有命在。
他惊魂初定,掌心已沁出冷汗,额上也现出豆大汗珠。
左手神剑丁衣也自面目变色,他全力一剑,劈在仇独已经脱手的剑上,手腕仍被震得隐隐作痛,心里不禁暗骇仇独的功力。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里,仇独长剑方自脱手,因为他是全力一击,左手的鞭势力自然也停顿了,这样他守势全失,在这种局面下,焉容你有片刻的停顿,他甚至看都没有看清他的剑有没有击中毛臬,鸳鸯双剑、巴山剑客、青萍剑、河朔双剑里的汪一鸣、百步飞花林琦琤、七星鞭杜仲奇的五柄长剑,两条长鞭,剑光交错,奔雷骇电般,都剁在仇独身上。
大地仍然是五星五月,一片黑暗,山林里枭鸟夜啼,似乎在为这一代奇人的死而悲哀。
等到灵蛇毛臬神智清楚的时候,仇独已完全气绝了,人世间的荣辱,已不再能影响到他。
片刻静寂——
突然灵蛇毛臬连声怪笑,身形动处,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猛地一鞭,打在仇独的尸身上。
他的长鞭乃百炼缅铁所打造的,再加上惊人的内力,这——鞭何止千百斤力量。
鲜血仍温,远远溅到地上,仇独的一条左臂,已被击断。
灵蛇毛臬鞭梢一晃、一带,将仇独的断臂卷了上去,左手微抄,抄在于里,笑声显得更狰狞和更刺耳了。
江南大侠宋令公眉心微微一皱,沉声道:“仇某人已经死了,毛兄何苦还要作贱他的尸体?”青萍剑宋令公一生正直,方才他听了灵蛇毛臬的话,已略为有些知道在这日之前,灵蛇毛臬已用诡计伤了仇独,所以仇独才会不能起立。
于是他心里已微有了些惭愧,但是仇独的所作所为,更使刚正不阿的他觉得憎恨,何况发起歼灭仇独,本是他自己。略一权衡,他就顾不得内心的惭愧,而下手去围攻一个已是半身伤残的人。
此刻他见了灵蛇毛臬的举止,心里越发不满,才发出话来。
毛臬怪笑着说:“这姓仇的戕害武林同类,不知有多少个江湖同道被这厮害得家破人亡,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侃侃而言,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惭愧:“今日你我兄弟既然将这厮除去,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要抚掌称快,兄弟这里倒有个建议,你我大家将这厮乱刀分尸,一人拿去一块,带给武林中的弟兄们看看,也让大家心里欢喜。”
河朔双剑、百步飞花等,心里各有对仇独的怨毒,闻言立刻哄然称好。
鸳鸯双剑、左手神剑丁衣、七星鞭杜仲奇等,心里无甚计较,但一想到若拿到仇独的一块肢体,回到故乡,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必然增高。
于是他们也不反对了。
汪一鹏右臂被折,新仇更深,大步跨了上去,一把夺过汪一鸣手里的剑,刷地,又将仇独的右臂卸下,挑在剑尖上,咬牙说道:“我要将这厮的骨头,好好保留在家里,传之后代,让这厮的尸骨,千百年也不能复合,哈,这才消了我心头之恨!”
汪一鹏再又一剑劈下,口中喝道:“各位,还等什么,上呀!”
眨眼之间,仇独的尸身已是肢断骨残了。
巴山剑客一声长叹,朝青萍剑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他为人最是谦和,不愿在这些人里显得太过特殊,更不愿被别人认为他是故作伪善的,刷地,也在仇独的尸身上取了一片残骨。
血腥之气,在深夜清冷的秋风里,传出去老远,老远——
突然——
山林里有一声冷笑,一个令人听了极为不舒服的声音说道:“好狠!”
灵蛇毛臬暴喝道:“是谁?”头也未回,身形倒纵,窜向山林里。
这十人俱是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闻声之后,各各身形暴动,窜回山林里。
江南大侠宋令公却仍屹立未动,看着仇独的尸身,心里不觉感慨万千。
这事是他发动的,但是他绝未想到会有这样残酷的后果。
虽然他极端不满意仇独在武林中的所作所为,但是如今他看了这被武林中视为鬼怪的奇人,肢体凄惨地,零乱地萎顿在地上,心中却又有些恻然。
旁边是他那匹尽忠为主的良驹,鲜血四下流落在地上。
山林里又有夜行人衣袂带风和叱咤问话的声音。
夜风已有些凉意,吹得树枝上将落未落的叶子飒然作响。
这景象是凄凉的。
江南大侠一咬牙,心里断然有了个决定,跑过去一把抱起仇独只剩下头和躯干的尸骸,也不顾血流在他干净的衣裳上。
他略为朝四围望了望,脚尖顿处,身形掠起,向山下奔去。
灵蛇毛臬纵入山林,惊得山林里的宿鸟,零乱地飞了起来。
他身形在树干与树干之间,极快地移动着,手里的长鞭,排起一座鞭山,四下挥打。
但是山林除了宿鸟的惊起之外,绝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这时鸳鸯双剑、河朔双剑以及左手神剑、巴山剑客等等,也都掠了进来。
“大伙四下搜搜看。”灵蛇毛臬,以低沉的声音朝他们说。
七星鞭杜仲奇高喝:“相好的,有种就出来亮个相,别藏头缩尾的,像个耗子。”
他关外粗豪的口音,在静夜里更是洪亮。
但是山林中却像丝毫没有人迹的样子,饶是这些武林高手以绝妙的轻功搜索着,但却也没有任何人被搜出来。
“这小子的身法倒挺快。”灵蛇毛臬低骂着,手里的鞭击得树干叭叭作响。
左手神剑丁衣道:“搜不到就算了,反正我们也并不在乎。”在他心中所想的是,反正今日之事是要公诸于武林,有人知道又有何妨。
灵蛇毛臬眼珠一动,有些事他虽然不愿别人知道,但是这些事是别人绝难知道的。
于是他也高声说:“对,谅他不过只是个见不得人的鼠辈!”
话一说完,他首先纵出林去,但是林外此刻也不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灵蛇毛臬首先发现的是,地上仇独的残尸已失踪了。
他呀的一声,掠了过去,忽然瞥到马身上八个用血写成的大字:
“十年之后,以血还血!”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异样地苍白,拿着仇独残骨的左手,也不免有些微微颤抖。
等到其他的人看到这字迹时,他们的表情也是同样地:“这字是谁写的呢?”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有着同一想法,七星鞭杜仲奇四下顾盼,忽然叫道:“青萍剑宋大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