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薇见她迟迟不肯收,客套解释:“豊市最近冷空气下降,你拿着保暖,不用客气。”
苏觅把围巾叠好递过去:“南佳老师?”
南佳把所有一涌而出情绪紧紧压在心底,接过围巾,礼貌回应:“多谢。”
路薇:“车子安排好了吗?”
苏觅:“都已经安排好了。”
“今天家庭聚餐就不留南佳老师在这儿了,我让苏觅安排了司机送你回去。”路薇示意苏觅带人离开,身后传来冷淡的询问声。
“这位是?”
“新来的家教老师。”路薇诧异看他,“前两天和你提过一次,估计你最近事多忘记了。”
他迈步向她一步一步走来,留下一尺距离,当着众人面没有丝毫避嫌,坦然来到她面前,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此刻让人深觉冷意:“名字。”
低沉的嗓音已褪去少年时期无所顾忌的张扬,薄唇倾吐的每一个字简洁有力,只达最后结果,有着他现在身份的内敛,但骨子里的狂劲儿依旧不减。
南佳抬眸迎上他淡漠的目光,轻声回应:“南佳。”
他道:“嗯。”
路薇站在稍远地方,两人一言一行,氛围有异,虽只是简简单单对话,但敏锐嗅到一丝不正常,朝他们走近两步:“北野,你们认识吗?”
南佳主动解释:“我们……”
“不认识。”他薄眼皮微瞭,“凑巧以前有位同学也叫南佳。”
路薇没再怀疑,微笑:“那还挺有缘的。”
北野神色淡漠,轻嗤:“名字相同而已,谈不上缘分。一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聚餐就没必要了。”
路薇及时拉住他,声线缓和:“北野,今天是家庭聚餐。”
“我人来过了,你对他也有交代了。”北野轻而易举挣开手臂上拦阻的手,经过佣人身边时,把她还未来得及撑起的风衣径自拿走,如来时般步履匆匆离开。
客厅佣人们皆面面相觑不敢一言。每周日是路家人聚餐的日子,由路家老爷子定下的规矩,身为路家人即使再忙,到这一天也会推了所有工作过来,没有人敢忤逆路老爷子定下的事。老爷子自打离世后,北野的性子愈发没有人可以压下去,老宅来去自如。
苏觅挥手让客厅佣人们自行退下:“淼淼小姐,您也先回房吧,等路先生来了,我会告知您。”
宋淼淼临走前看了眼路薇,没说话,乖乖上了二楼。
客厅的人遣散了,苏觅走到路薇身旁,有话直说:“薇小姐,北少爷如今这样子只怕……”
“只怕什么?”路薇神色微凛,“他身上流的是路家血,再怎么恨和怨,也不过是像今日这般,左不过是使点性子。”
话已至此,苏觅也不好继续再问,点到为止的自觉是留在路家的基本法则。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南佳却还是手脚冰凉,她靠着椅背,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冬季的夜晚眨眼间就是一个明显的色度,夜景飞快地从车窗一掠而过,街灯拉成模糊的光线,断断续续蔓延身后。
车厢里弥漫着清幽的檀香,南佳今日在路宅闻到最多的味道。听说檀香静心,看来这话有待考究。
她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司机,一位年龄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士,穿的衣服是路家工作服,眼神清明,专注于周围车辆会车。
南佳想同他说放她在前面地铁站下就可以,突如其来的急刹车让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尽数堵回,她下意识扶紧身前副驾驶座椅:“怎么了?”
“现在年轻人开车横冲直撞,”司机解开安全带,“南佳老师我下车看一下。”
窗外飘雪落满街头,停下的车很快披上一层白色膜布。南佳静静坐在车里,看眼前闯入一抹黑,一辆看不清车牌的黑色轿车停在他们这辆车旁。驾驶座上的男人撑伞步履稳健走到前方争吵的两人中间。看样子她这辆车的司机和撑伞这位,两人认识。
车窗隔音效果很好,南佳听不见他们处理的最终结果,直到车门被打开,冷风强势灌进来,吹散车内暖气。
撑伞的男人自报家门:“南佳老师,我是北总身边的秘书,你可以叫我周贤。”他另一只空闲的手从衣兜掏出一张名片递来。
南佳出于礼貌接过:“你好。”
周贤开门见山:“车子的事已经报警处理,保险公司也会派人过来,不过于川需要留在这儿等候,天色渐晚,我可以送南佳老师回去。”
于川是得了路薇授意,周贤呢?北总身边的秘书,显而易见的答案,北野的人。南佳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所走的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斟酌再斟酌,譬如现在。
“谢谢,不过现在已经不在老宅附近,叫车还是很方便的,不麻烦你了。”南佳侧身把公文包拎在手里,出门时她带了伞,下车后利落撑开,与周贤面对面,“先走了。”
周贤在她刚迈出脚步的同时,左跨一步挡在她面前,依旧客套:“南佳老师,请不要为难我。”
南佳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上移,周贤不容商议的神情倒是和他老板如出一辙,不好糊弄更不接受敷衍。
暖气包裹每一寸肌肤时,南佳终究妥协,或者说欲擒故纵地妥协。车内飘散着淡淡烟草味,车窗外景迅速向后流淌。从上车到坐下,车厢里异常安静,他给她的只有一张下颚分明的侧脸。
周贤打破沉默:“南佳老师,方便的话地址告诉我。”
南佳报了大概位置:“谢谢。”
“客气了。”
车内再次恢复一分钟前的安静。宽敞的后座却莫名拥挤。南佳一直挺着背腰有点难受,早年间没日没夜地工作,年纪轻轻腰伤累累,左手撑在皮质椅面上调整坐姿,尾指不小心触碰到一抹温热,惊惶收手:“抱歉。”
北野抬手,手腕稍侧,刚触碰的地方落入他眼中。这场暗自的较量,因她的偶然行为被打断:“看来南佳老师很喜欢偶然事件。”
他未明说,南佳知道他话中所指。车子临时出事,周贤突然出现,一切发生得太过巧合。十年了,他们都不再是曾经轻易交付真心的少男少女,他成功坐上晟宣一把手的位置,其中经历一定充满了诡谲莫辨,看透,看清太多人。
南佳试想过靠近他会被轻易发现,毕竟怀有目的接近,想要做到完美无缺绝不是易事。这是拼演技的时候,更是赌他十年前对她的特殊。
“我没太懂您的意思。”南佳垂眸盯着膝盖,“不过还是谢谢您百忙之中送我回去。”
红灯亮,车子缓缓停下。
北野已身居高位,身边趋之若鹜的人只多不少,他不喜欢装傻充愣,更厌恶被人欺骗,扣住她手臂,用力拉至身旁,那双鹰一般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在我还愿意给你解释的机会下,别和我耍小聪明。”
她熬过了养母惨死,养父为了还债签下谅解书的悲凉,姜羡对她言语的羞辱……一桩桩,一件件,她早已感受过心痛远比□□的疼痛更叫人难受,那是被扼住呼吸,濒临死亡线的瞬间。
他手上的力道随着她沉默每秒递增,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认输,喊疼的痛苦模样。
绿灯亮,刹车松开,车身轻微晃动。南佳眉头拢在一起,挣扎无果:“疼。”紧扣手臂的力道骤然消失。
北野神色恢复如初,或许说从见到她的那刻起,将一切情绪掩藏得很好。混迹商场,早已喜怒不溢于言表,练就一副冷漠的面具,从出门那刻起自动戴上。
“明天你不用过来了。”
“为什么?”
他看向她:“我做事从不需要和任何人说明缘由,你被辞退了。”
“路薇女士,宋淼淼,她们都对我很满意,更何况已经签了合同,北总难道不知道言而有信是商人基本吗?”她似乎真气到了,胸口微微起伏。
北野唇角勾起嘲讽的嗤笑:“你觉得那点违约金对我而言多吗?”
果然啊,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骨子里有邪性的人说话做事从不顾及其他人,他们自有一套章法和说辞,你只需要遵从而非质疑。南佳早在十年前领教过,今晚的重逢,唯一庆幸是他变了又似乎没变。
她看向窗外久久无言,直到车子向右转弯,那是距离目的地倒计时,转头稍显服软的姿态:“这份工作对我而言很重要。”
他并未动容:“与我何干?”
她张口想为自己搏一把,不知为何又咽下不再多言。
周贤稳当停下车,目视前方:“北总,到了。”
南佳收拾好自己的包,伞上的雪早已在车内暖气作用下化成水珠,随着她抬起滴落在毯子里。
周贤主动下车,绕过车尾来到后座车门旁,却没着急打开车门。
她不打算麻烦人,打开车门用力往外推,刚踏出一只脚,身后低沉的声音裹挟着冷意,比外面的气温还要叫人刺骨。
“说句再见很难吗?”
她回头看他,迎上他阴翳的双眸。
“也对,你擅长不告而别。”
他抬手,等在外面的周贤轻声提醒:“南佳老师,如果没别的事,北总还有会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