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色漫射在少年少女身上,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消瘦而悠扬。
他们好似与世界分割而成的一体,如月般柔和,静谧。
少年轻声喃喃,声音宛若清泉,蕴藏着不易察觉的深意。
屋外的大雨仍没有变弱的趋势,暴雨如注,雨声如鼓。
谢离的话语,一字一句,却是分外清晰。
事出紧急,崔嬿顾不上拿伞,此刻晚风夹杂着雨水吹向她,她顿觉后背一寒,直打哆嗦。
谢离见状上前一步,替她挡住些风寒,又顺势将伞偏向她,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之间,鼻息间似乎能感知到对方呼出的热气,相互交缠。
崔嬿眼神闪躲,脸颊发热,不自觉地轻咬唇瓣,拖着黑衣男子的手有些无措,指尖泛白。
谢离目光紧紧跟随着她,在等她亲口承认身份,自然也没错过她的小动作。
她在紧张?
谢离微微皱眉,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经脉一目了然,视线顺着她颤抖的手看去,才注意到她身后的男子。
定睛一看,才发现身后的黑衣男子双唇发紫,嘴边溢着血,面色惨白,已然了无生息。
崔嬿制定这个计划时,就担心派来盯着她的人是死士,所以才选择直接将人打晕,慢慢审问,没成想还是让他钻了空子。
如今线索也没找到,还被谢离撞见这一幕。
她稍稍恻眸,心下升起一抹异样。
谢离不仅来了,而且只一眼,他就能笃定是她。
“公子!”
声音焦急,打破了两人的静谧。
秋兰茹在浴房没找到崔嬿,担心她出事,便寻了出来。
远远便瞧见崔嬿呆傻地站在原地,她面前的人被遮挡住,秋兰茹看不真切,心里不免为她捏了把汗,撑着伞快步往后门走去。
莫不是有人发现了她的身份?
这该如何是好?
直到秋兰茹走到崔嬿身边,她才像是被惊醒般,恍了下神,调整着呼吸,强装镇定。
秋兰茹这才看清她面前之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谢,谢大人?”
“原是大理寺少卿谢大人,在下失敬。”崔嬿装模做样地颔首致歉,又将身后的男子拖到他跟前,指着他佯装愠怒:“这贼人趁在下沐浴之时于房顶窥伺,简直可恶至极,可惜服毒自尽了,希望谢大人为在下做主!”
谢离闻言脸色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崔嬿口中又蹦出一句话,差点给他气死。
“夜色已深,有劳谢大人了。”
少女嗓音清脆,洋洋盈耳,还透着几分狡黠。
不等谢离有所反应,“吱呀”一声后,崔府后门无情关上了。
谢离盯着紧闭的大门,轻笑出声,黝黑的眸子带着玩味。
真是好样的。
才六年未见,越发能耐了。
想到方才她的称呼,眉目上挑,唇角微微勾起,低声重复:“谢大人?”
简短的三个字,经他口中说出,倒是存了别样的意味。
隔着一扇门的府内,崔嬿正好声好气央着秋兰茹。
“秋姨,你今晚就陪我一同睡吧,正好给我细细讲讲往事。”
少女故意放软着声音,带着哀求,让人不忍拒绝。
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喷嚏,用手揉了揉鼻子,心下纳闷。
该不是谢离那厮在咒我吧?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屋内两人滔滔汩汩。
翌日,卯时三刻,正值旭阳东升之时,风光霁月,云开雾释。
天刚蒙蒙亮,崔嬿穿戴齐整后,往宫中去了。
承天门前各方才子齐聚一堂,此等壮阔之景三年才能一见。
崔嬿瞧了一圈,清一色的白面书生,目光触及到不远处缓缓而来的一众人等,不免嗤笑一声。
十里开外就能瞅见沈为身边围着一圈公子哥,要不是进宫不许带身外之物,此刻只怕是要端茶递水了。
天子面前耍威风,当真是颇具胆识啊。
她来得早,离承天门不过几步之遥,身后的几位公子侃侃而谈。
“沈世子上次未中,时隔三年,想必这次是势在必得。”
“世子虽顽劣了点,但常照拂百姓,日后若是做了官,也定是位为民的好官。”
崔嬿神色不为所动,双目微垂,盯着不远处的地面出神。
“今年崇文阁那第一学子也会参加,依我看,这次殿试恐比上次还难。”
“第一学子?各位文兄说的可是素有孟秀才之名的孟明方?”
“正是,就是那位在承天门下与人交谈的公子,身穿官袍的是礼部侍郎洛熙川,洛侍郎好似也出自崇文阁,算起来应当是他的师兄。”
“崇文阁当真是人才辈出,不愧为天下寒门学子的明灯。”
第一学子?崇文阁?
崔嬿忍不住抬起眼帘,打量着孟明方。
面目清秀,身姿俊逸,看上去就是一副文采斐然的模样。
这崇文阁,她也曾有所耳闻。
父亲在世时,常与崇文阁走动,只是当时年少,不曾过问。
“可惜了,这第一学子的名号到头了。”她双手抱在胸前,笑得明媚,周遭的事物都黯然失色。
待例行检查完所有参加殿试的学子后,洛熙川带着众人从午门两侧穿过,前往奉天殿。
奉天殿上两位监考官和数名执事站立在前,按礼接受众人朝拜。
崔嬿起身时视线自然落在中间,忽觉两位考官有些眼熟,一时没想起来。
辰时一刻,天光大亮。
耳边传来皇帝身边近侍高呼:“圣上驾到!”众人齐声跪拜。
饶是做好了准备,崔嬿也不免心下一惊,手心微微出汗,抬眸看去,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身着龙袍,头戴冕冠,高坐于龙椅之上,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帝王之气。
“平身。”
萧景俯视殿下众人,微微抬手,声音威严深厚,肃然起敬。
主考官宣读完策问制诰后,崔嬿才提笔对策。
日光渐强,地上的影子随之变化,窗外一树桃红随风摇曳,花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温煦的阳光透过窗,懒洋洋地洒在殿内。
崔嬿长舒一口气,将笔搁在笔架上,纤细的指尖轻轻扫过书案上的宣纸,白纸黑字,密密麻麻。
直到顺利答完,她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此时正值午时,萧景早已不在殿内,已有小半考生提前交了答纸。
崔嬿最后审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起身交卷。
就在她起身之后,沈为也紧随其后,崔嬿递交给考官后转身朝外走去,余光瞥到沈为唇角上扬,小幅度点了点头。
崔嬿身形一顿,不确定地回头望去,眉目蹙起。
难怪觉得那两人眼熟,昨日在酒楼同沈为饮酒的,正是这两人。
殿试前日与考官私会,是何目的不言而喻。
那谢离,在这之间充当的什么角色?
崔嬿垂首思量着,缓缓走出殿外。
不容她多想,殿内考生陆续走了出来,推搡之间,碰到了崔嬿。
“孟兄心中有几成把握?”
“在下不敢妄言。”
“孟兄太谦虚了,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你的名声,此次榜首定是非你莫属。”
崔嬿恻眸,轻声呢喃:“是吗?”
世人传言,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今日,便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近来无事,崔嬿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日却是被人扰了清梦。
“公子,府里来了个人,说有要事告知。”
搬来后的第二日,秋兰茹便从人牙子手里挑了几个机灵的奴仆,此时说话的便是她的贴身侍女,说是贴身,也从未让她近过身。
“敢问可是冀州崔公子之府?崔公子何在?”
崔嬿让秋兰茹将人请到偏殿,简单梳洗一番后才去偏殿会客。
她看见殿内之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公子是?”
来人立马起身,笑意晏晏:“恭贺崔公子高中!一甲第一名!”
虽是意料之中,崔嬿仍是眉眼弯弯,道了声谢,差人将他客客气气地送出府外。
“中了!中了!”
秋兰茹这时才反应过来,拍着手连喊了几声。
看着少女神色淡定,若无其事地勾着腰浇水,又不放心地叮嘱:“公子日后更要多加小心,做事谨慎些,断不能让人抓了错处。”
崔嬿拎着水壶,直起身子,观察着树叶,连着几日精心照料,桂树隐隐有了救活的趋势,一面浇水一面连声称是:“知道了秋姨,您就别担心我了。”
回到房中后,她坐在案几一侧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神停留在案几上放着的字条之上。
她轻抿了一口茶,又将它放回原处,指尖轻点着字条。
前几日考完殿试,四下无事,在府中练习弓箭,她刚拉开弓,箭仍在弦上,就有一支冷箭正中靶心,箭上绑着这张字条。
字条上并未署名,只留有八个大字:人未查到,毒为断魂。
崔嬿取下箭,顺着箭射过来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空无一人,只剩树叶微微晃动。
她收紧手中的字条,想到些往事,唇角勾起
曾几何时,有一少年郎,常坐于墙头,眺望府中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