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音书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还模模糊糊地在想,之前母亲好像没和自己说过会过来……
怎么忽然来了?程迟没有看错吗?
楼道里似乎传来脚步声,阮音书屏息听着,唇瓣无意识抿起,目光汇聚在一点。
程迟似乎是怕她没看到消息,又拨了一个电话过来。
手机铃音响起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咚咚。
“音书,在寝室吗?”
阮音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先挂电话还是先去开门,匆匆忙忙站起来,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一道。
她以为自己是把电话挂了,于是就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奔向门口。
“来了!”
门打开,阮父阮母一同出现在门外,阮母手里还拎着一袋蛋黄酥。
阮音书茫茫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你都好久没回去了。”阮母迈步走入寝室,环视一圈,“室友都不在?”
“嗯,她们去逛街了。”
“你怎么没一起去?”
“我前天才逛过,买了不少衣服。”她说。
阮母点点头,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衣柜中,又道:“你们学校的那个王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阮音书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事儿:“王老师?打电话说什么?”
“说你转专业的事情。”阮母似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发动老师做说客。”
她这才想起来,之前文学史是有个王老师,她经常去听课,老师也认识她了,而且还挺喜欢她。
那天课后她去问转专业需要准备的东西和流程,也说了自己的情况,家里人不怎么同意只是顺道一提,没想到王老师居然记下了。
还真的照着联系方式给阮母打了电话。
阮音书想了会才道:“我当时只是去问转专业的注意事项,还留了自己和家里的联系方式,但我以为只是备份,没想到老师真的会给你打电话。她都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说觉得你是真心喜欢这专业,她也觉得你适合,虽然往后就业不如金融好赚钱,但对女孩子来说也算个好专业,日后不会太累,公务员或者教师这种工作也是很稳妥的,适合女孩子。”
“你呢,”阮母问她,“马上就到专业分流的时候了,你怎么想?”
“我……当然还是想转,最近一直都在看书准备考试。”阮音书说,“因为到了这个关键的节点,也有挺多人迷茫的,老师给的建议就是照着自己的兴趣爱好走。”
“就算我真的学了金融,假如我不喜欢,以后也不一定就会特别好呀。”
“但是我学到我喜欢的话,认真努力,也不一定就会比金融混的差。”
“倒不是你说的这些问题,只是你在家里这么生养惯了,不知道外面社会压力多大,到时候工资太少,是没办法立足的。”阮母道,“我也是希望你好。”
我也是为你好。
这短短六个字简直是万金油,因为是为你好,所以当事人好像就没有置喙反驳的权利,再说下去,反而显得自己寡冷无情。
空气安静了下来,阮音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阮母还是想最后劝她一下,所以才在关键时刻跑到a大来找她,但每每谈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她想不通,为什么昔日乖巧的阮音书竟然变得这么难劝服,推了几次也不后退妥协。
阮母在衣柜中看了一圈,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我刚刚在楼下好像看到你一高的同学了,手里好像提着你高中背的挎包,是他吗?”
该来的还是要来,阮音书握了握有些湿润的手心:“嗯,我让他顺便把我不要的包带下楼去。”
“顺便?”阮母很快找到自己的疑点,“他来找你干什么?你们还有联络??”
“不是,他在s大念物理系,”阮音书攥紧手指,“我们交往了,他来给我送午饭。”
她不想说谎,就只能选择不再隐瞒。
“交往?”阮母果然对这两个字表现出很大的排斥情绪,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男女朋友?阮音书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妈。”
就连阮父都开口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家里说?”
“一直没找到机会,而且……”
阮母打断:“在一起多久了?”
“圣诞节开始。”
“快半年了?”阮母连要说什么都忘了,一股子气往天灵盖上钻,“我以为就是普通同学碰上了,还准备告诉你离他远点,你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了?阮音书,你什么意思,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当耳边风?”
“程迟和你听到的不一样,他……”阮音书试图解释。
“他怎么样?是没抽烟喝酒打架还是没被记过?是三好青年还是书香门第?我不过就是大学一年没管你,我真没想到啊,你跑去跟一个二流子谈恋爱?你把不把自己当回事啊!”阮母似乎真气得不行。
阮音书努力辩解,试图把阮母的偏见掰回来:“他虽然也有坏习惯,可本质并不恶,而且对我一直很好。现在他都上s大了,还是导师重点培养的……”
“想追你当然要对你好了,你这就被骗了,笨不笨啊!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我比你多活几十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
“可你只是听过他的事,并不了解他,我和他已经认识三年了。”
阮母骤然哽住,下一秒气愤地看向阮父:“你看你闺女现在厉害啊,为一个男生这么跟我犟嘴。”
又看向阮音书:“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转去耀华,我就是当时看到你们走得近,不想让你们来往。谁知道他这么阴魂不散,还缠着你跑到s大!”
阮音书懵了一秒。
怪不得当时程迟说自己口袋里烟不见了,怪不得转学这件事总有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原来是阮母有意要摆脱他。
“可能他以前是不学无术了一点,可他转到耀华之后已经好很多了,物理奖也拿了不少,被s大破格录取,为什么你还是这么排斥他呢?”
“耀华?他居然也去耀华了?!”阮母立刻摇头,“音书,听我的,这种人不能要,太不择手段品行太差了,你到时候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程迟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他从不遮掩,连缺点都毫不避讳地摊开让她看过全部,更何况那些真实的好。
她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他,那些感情早已经一点一滴渗透,比她所想到的还要浓稠。
“我不会后悔的,”阮音书后退两步,再抬起头时很坚定,“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阮母气得在寝室里走来走去,大口大口地呼吸。
“我明白了,我算是明白了——你以前从来不会反抗,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高三转学那时候开始你就变了,遇到事情你想自己定夺,现在更好,无论哪方面都跟我们对着来——”
“你敢说这还不是受那个混小子的影响?他都把你变成什么样了啊!”
阮音书垂着眼睑,“我没有变。”
如果一定要说她变了,她想,那应该是程迟在楼梯间的某个瞬间,她一眼看过去,他正在自由又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情,于是她想,为什么她不能那样呢?
为什么她一直是被安排的那个,而不是自己决定要走的路呢?
其实也可以说,是程迟教会她要听清自己内心的声音。
阮母重重叹息一声。
“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把你养育到这么大,什么都给你最好的,是想让你以后也都得到最好的,而不是随便找个歪瓜裂枣,随便挑个平庸的专业,你应该得到最好的啊。”
阮音书眨了眨眼,偏头问:“为什么是希望我得到你们认为最好的,而不是希望我真正快乐呢?”
“我不喜欢,我挣再多的钱过再好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我连自己喜欢的自由都不能拥有,活着和做傀儡的区别在哪里呢?”
“我已经被铺排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过被安排的人生了。”
阮母沉默了许久,这才合上眼,但语调中仍然难掩愤怒。
“好,那从这一刻起你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吧。”
“等做好了再来找我。”
门被关上,寝室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阮母似乎不相信她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其实她对未来也很迷茫,可至少这一刻的主动权在自己手上了。
她想要做出点成绩给母亲看,证明她脱离了家庭,也可以过得很精彩。
///
第二天中午吃东西的时候,阮音书还有点不在状态,连面对着自己挚爱的海底捞都有点无动于衷。
程迟给她夹了一块虾滑,问她:“怎么,还在愁昨天跟你妈吵架的事儿?”
阮音书抖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了?”
程迟笑:“我还知道某人跟我告白了。”
他掐着声子,学她的那句话:“‘我喜欢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
“你怎么听到的??你躲门外偷听了?!”
“没啊,”程迟挑眉,“我以为你特意把电话通着,让我听你的真情告白的。”
“不是吧……电话接通了啊?”
她居然不小心把电话接了。
程迟点头,啧一声:“不过你从头到尾那么维护我,我还真有点感动。”
他起先也没想到她那么坚定,毕竟在他自己心里他也没好到哪去,阮母的担心他完全理解。
但他没想到,阮音书居然不动摇一下。
“在阮阮小朋友心里,我居然有这么多优点,我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你又开始了,”阮音书抿抿唇,“你都不着急一下。”
“着急什么?”程迟拍拍她的脑袋,“不要急,该有的都会有的,你总得让你男朋友一步步来吧。”
看样子,他好像已经有办法向阮母证明了。
阮音书托着脸颊:“那我呢,我现在好多都是未知的。”
虽然想要证明,可不被所有人支持的决定免不了要摇摆,她现在甚至都在茫然中生出一点犹豫,怕自己这个选择是错的。
程迟却道:“我觉得你换专业没问题,也没什么好未知的,赶上进度之后你会学得很好的。”
阮音书:“你这么相信我啊?”
“当然,我不信我女朋友我信谁,”程迟勾唇,“况且,课代表高中教我学习讲课文的时候,我可是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迷人的。”
“……”
“我支持你转到文科专业,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某人欠揍地笑笑,眼尾漾开似笑非笑的潋滟。
“一个家里,有一个人研究理科就够了。”
///
大一末梢,阮音书终于顺利地转了专业,并且分数不错,转进了一个不错的班。
从大二正式开始,她就是个文学系的学生了。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专业,转走的那一刻一身轻松,哪怕去了新教室要重新认识新同学,可骨子里还是有扑不灭的雀跃。
大概每个人都有一个绝对热爱的事物,只看自己能不能找到。
大二上学期,因为要忙着适应新的内容和节奏,阮音书的生活充实忙碌。
就这样,她和程迟维持着热恋期情侣的频率常常见面,但学业也没有耽误。
大二下半年的时候,阮音书在新专业里已经完成得不错了,所有考试都排前列,作业也总是被赞不绝口。
她终于找到坚持下去的动力,还有希望。
程迟在s大也越做越好,倒不是他自己说的,而是阮音书某次组织活动,居然听到a大的老师在讨论他。
说他长得帅,业务能力好,唯一有一点就是不怎么爱搭理人。
偏科严重这个问题,在他物理光芒的掩盖下,竟也不值一提。
很快就到了新一年的跨年夜,跨年前不久,程迟又被程老头召唤回去了一次。
那次程迟去了很久,说要不是老头子最后咳得没法说话,估计要说上几天几夜才会被放回来。
阮音书问起爷爷的近况,程迟仍保持一种消极的乐观。
“他说自己活不久了,但毕竟每天都在治疗,又在深山里养着,我觉得还能撑到他孙子结婚吧。”
阮音书停了一下:“他孙子什么时候结婚呢?”
“看他孙媳妇儿吧。”这人四两拨千斤。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又钻进他的套中,撇撇嘴:“那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还不就是之前那些,学校里有几个去国外知名光学研究室的名额,他想让我去。”
“你觉得呢?”
程少爷把手放在阮音书脖子后头给她枕:“不太想去,又不是考察,去几天就回,一待待那么久,懒得适应新环境。”
“国外很多吃的可能是不合你胃口。”
“再说了,也怕女朋友过度思念我,以致于无心学习……”
阮音书犹豫了一下:“我应该不会吧……”
程迟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受伤。
阮音书缴械投降:“好吧,我可能会,你的猜想不无道理。”
程少爷满意地颔首。
枕在他臂弯里太舒服,基地的投影仪又在放着电影,阮音书看着看着,不自禁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忽然感觉被人慢慢放倒在沙发上,然后程迟给她扯了个枕头,又给她盖上自己的外套。
阮音书正想说自己醒了,忽然感觉到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自己唇瓣上。
这个吻太轻太小心,少了这人一贯的霸道作风,像风吹落一支羽毛,悠悠荡着被她含住。
他的吻随意又多情地辗转在她唇角,然后是鼻尖、眼皮、脸颊,再顺着落在耳边。
耳边肌肤敏。感,他只是浅淡掠过,但很快,又不知为什么,温热气息复又洒在她耳后,激起她一阵战栗和痒。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似是而非地抿住,像停留,又像抽走。
她听到他的声音,混着丝丝缕缕的笑,勾得她心尖都提起来——
“好假。”
“你在装睡,我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