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午,聒噪的蝉鸣声止息,班上人安安静静听阮音书念作文,刚听了个开头,猝不及防被人打断并且接应。
——我的chengchi。
——嗯,我在。
所有人把目光挪去门口,程迟半垂着脑袋,又松松垮垮地靠在门边,抄着手,神情漫不经心,眼尾又压着一点儿笑。
光从他身后投落进来,明晃晃地漾在地砖上。
后知后觉地,大幅度爆发的笑声传开。
“是鉴赏优秀作文,还是鉴赏优秀程迟呢?”
“此程迟非彼城池,啧啧啧。”
一看班上又闹起来了,班长赶紧起来维持纪律,骚动平息之后,阮音书也没念了,偏头看程迟,一双眼扑簌扑簌地闪:“你在什么呢?”
少年眉尾抬了抬,“你刚才不是在叫我?”
“没……没叫你啊,”阮音书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东西,“我在念我的作文。”
再说了,她要是喊他,又怎么可能这么肉麻。
程迟笑了笑,也不知是什么情绪荡了一下,旋即无辜道:“哦,那是我听错了。”
底下又传来笑声。
他舔了舔唇角,这才以一种“原来刚才是闹了个乌龙啊”的表情走回了位置上。
仿佛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是在念作文,真的只是听错了,继而答应了声。
阮音书目送他走回位置上,这才继续低头看着自己的作文。
中午的时间只有这么短,她得赶紧念完。
因为刚才被打断过,所以阮音书只好又重新开了个头,清清嗓子之后,女生纯冽的声音重新启航:“……我的城池。”
不知道角落里哪里传出一声低笑,紧接着,细细密密的笑声也从各处涌出来,像是为了应和最开始的那一道。
阮音书却丝毫没被影响似的,完全投入进去,开始缓声念了起来,底下的躁动也渐渐平息了。
除了开头带点歧义,作文内容确实和程迟没有丝毫关系,程迟在底下百无聊赖地听着,带着一种消极又随意的兴致。
一段抒情之后,作文将至尾声,程迟生来最不喜欢这种文绉绉的东西,坚持到此刻已经是奇迹,他打了个呵欠,有点困了。
“这样的城池,在别人眼里破败腐朽又萎靡,似乎一无是处;但我知道,它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绽的是最耀眼的光芒。”
她还在念,音调是浅软的温柔,平静温和,却带着一种力量。
她写的不是他,只是重音,但冥冥中又好像有什么对上号来。
记忆灯盏走马而过,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是怎么百般肯定自己,怎么说服他直起身子大步前行。
这世界上漂亮的眼睛很多,但没有人能像她的一样,盛的全是清澈的心思,最擅于发现美好。
本来一开始,他对自己阴差阳错参加的诚致赛并不上心,就连跟曲露争执的时候内心都没什么波澜,可这时候蓦然感受到一种重量,好像在被人期待着。
似乎怎么想,自己都不该辜负她。
程迟直了直身子,打算好好比一场了。
这个决定做出来之后,阮音书也念完了自己的作文。
本来大家一开始都为她和程迟的事儿荡漾出神,听着听着就入了进去,现在听完更是百感交集,只觉震撼,都鼓掌迎接她下台。
邓昊看程迟的目光掠过她手中纸张,反应了一会,忽然道:“不对啊,进教室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阮音书在念作文了啊,为什么明知道她没有叫你,还要回答?”
程迟嗤笑一声:“你这反射弧真够大胆的。”
邓昊才没管这人。身。攻。击,挠了挠下巴:“你肯定是故意答应人家的,就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啧啧啧。”
“是,”出乎意料,程迟这次直接承认,眼睑都没掀,“怎么,你有意见?”
“被别人叫‘我的程迟’感觉很爽吧,”邓昊嘿嘿嘿地补刀,“但是嘛,这个,有句话你听过没,叫幻境再美终究是梦,她毕竟又没说你是她的……”
程迟忽而靠过来,指了指门口,冷声道:“我等会打你一顿,你就知道这不是梦了。”
“……”
///
楚茗杯除了一等奖比较难拿,二三等奖都挺好得,所以学校的获奖名额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
一班拿奖拿的不多,就三个人得奖,因为班上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物理数学好。
也有作文水准普遍比较高的班级得奖多,最多的一个班有五个得奖的。
阮音书去殷婕那里拿获奖证书的时候,顺带把作业一起搬回班上。
今天是一高的月考日,所以时间比较充裕。
殷婕笑着拍拍她脑袋:“这次作文写得很好啊,别的老师都说,没想到我们班也有作文写这么好的孩子。”
后来她又跟殷婕聊了几句,殷婕还感慨,说她各科都很平衡。
抱了厚厚一摞作业回班,阮音书把奖状放在作业上面,然后准备下楼。
可能是因为阿姨刚刚拖过地了,现在地面有点滑,阮音书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肩膀被拍了一下,一双手伸了过来,“我帮你搬吧。”
阮音书回过头,映入眼帘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回忆了一会,想起来这个男生好像叫何盛,是五班的语文课代表。
因为都是课代表,所以两个人经常碰上,何盛也经常热情地帮她搬作业,两个人是说过几句话这样的交情。
因为何盛手里没东西,所以自然就接过了阮音书的习题册。
路上,何盛问她:“你这次作文题目选的是城池那个对吧。”
“嗯,你怎么知道的?”
“优秀作文我们班都传遍了啊,而且这两年得奖作文也快集结成册了,”何盛跟她搭话,“我选的是梦那个题目。”
“你也拿奖了吧?”阮音书说,“那个不是特别好写。”
“嗯,二等奖,我这个题目还是比你的好写多了,你那个不好写啊,容易抓不到重点。”
……
两个人就作文讨论了一路,何盛没有在班级门口跟阮音书分道扬镳,而是帮阮音书把作业送回了她位置上。
到位置上之后,作文这个话题也结束了,但何盛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到阮音书桌上的包装袋:“这是小卖部新出的面包吧?好吃吗?”
“还可以吧,”阮音书说,“就是有点甜。”
“我有时候吃甜的受不了,就会配一杯牛奶,你下次可以试试。”
阮音书点头:“我一般会买牛奶。”
后来又说了一些日常琐碎的话题,直到铃响之后何盛才离开。
李初瓷在旁边,像个鉴定专家兼神婆一样掐手指,“何盛是不是总帮你搬作业来着?”
阮音书说是,然后瞟了一眼李初瓷的抽屉:“好像有人给你发消息了。”
“我总觉得,何盛是不是在刻意接近……”一边说着,李初瓷一边打开手机看消息,话没说完,先愣住了。
阮音书:“怎么了?”
“张牧之……给我发消息了?”
李初瓷的声音里掺杂着难以置信。
“说什么了?”
可这时候的李初瓷好像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手指在键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字斟句酌,一句话要反反复复删除好多次之后,才能按下发送键。
后来考试开始,阮音书顾着写题,上午考试结束的时候,李初瓷才小声跟她震惊道:“刚刚他跟我说……他今天要来我们学校?!”
阮音书看过去,“他怎么这么突然?”
“说是来看其它同学,顺便看看我。”
李初瓷面上全是惊喜的光,不可置信,又抱有一丝希望。
“那挺好的呀,”阮音书笑,“你要加油。”
李初瓷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可是我今天一身校服也太难看了吧……要不我回去换一套衣服?毕竟这么久没见了,我不想他再看我的时候,我还是初中那种样子。”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美好,阮音书知道。
中午的休息时间并不多,但李初瓷为了见张牧之,还是抽空回了一趟家,换了一套自己喜欢的衣服和鞋,打扮了一小下。
她再回来的时候下午考试已经开始了,因为下午的科目她擅长,又因为和张牧之约的时间很早,所以她提前交卷了。
阮音书在她之后没过多久也交了卷,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准备自己搭车回去,余光瞥到程迟的座位。
他没来。
在教室停了二十分钟之后,阮音书背着书包出去了,本以为李初瓷这会儿都走了,可李初瓷仍然站在约定的地方。
今天温度并不高,但李初瓷为了好看还是穿了单件,灯笼袖空空荡荡,一阵风吹过来,冷的人鸡皮疙瘩乱起。
阮音书走过去:“他人呢?”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啦,”李初瓷笑笑,“没事,我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五个小时过去。
阮音书打死也没想到会陪李初瓷徒劳地等待这么久,张牧之是迟到还是不想来了,她们不得而知。
李初瓷给他发消息他没有回,平时联络都是社交软件,他的电话李初瓷也不知道。
女孩儿站在初冬刺人的风里,穿着单薄的漂亮衣服,像个笑话一样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
所有美丽的幻想在这个时候都破碎,从期待到迷茫到不解再到失望崩溃,饶是李初瓷再能自我安慰,这时候也不能载自欺欺人了。
“音书,”她颤颤巍巍地开口,眼泪蓄在眼眶里,却一直不肯落下来,“你说如果是他喜欢的人,他舍得她等这么久吗?”
阮音书心一紧,安慰她:“你别想太多,也许他只是没看到消息……”
李初瓷一直摇头,眼泪终于一滴滴地落下来:“我就是想太多了,还以为他在和我示好,还以为我们有可能,还以为他会喜欢我……”
阮音书怎么也没猜到,这原本应该高兴的一件事,最后竟让李初瓷大哭一场。
她如履薄冰,她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她时时刻刻等待他的爱情降临,可他潦草许诺,根本就不在乎。
八点多的时候,就在她们以为他不会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张牧之终于姗姗来迟。
那时候李初瓷旁边围了不少人,阮音书扶着她走过去,甚至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可张牧之问:“你们谁是李初瓷?”
阮音书轻推了推她,李初瓷抬起一直低着的头。
……
为了不打扰他们,阮音书看李初瓷向前走了几步,自己这才离开,转身往车站走去。
没想到一转头,看到在旁边买关东煮的程迟。
陪李初瓷站了太久,她现在也是浑身冰冷,阮音书走过去正要说话,程迟付了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阮音书一愣:“给我的吗?”
程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碰了碰她的指尖,“手怎么这么冰?”
“陪朋友等太久了。”阮音书叹息一声,摇摇头,不知道初瓷今晚会怎么样。
会好吗?还是更坏?
阮音书沉默地思考,因为兴致不高,一路上也没有说话,程迟倒也配合她,安安静静的。
平时阮音书不觉得什么,但或许是今天张牧之的事,让她觉得程迟的出现居然有些暖心。
其实程迟今天是不打算来的,但是听说阮音书在这变天的天气里站了几个小时,还是过来看了看。
然后才知道她是陪朋友。
两个人一起上车下车,阮音书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才恍然回过神,看着他:“你怎么跟我一起到这里来了?”
程迟后退着同她道别,“天冷了,我夜跑。”
看着“夜跑小王子”逐渐消失,阮音书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进了家门。
阮母从阳台走来:“今天没有晚自习?我正准备去接你。”
“今天考试,”阮音书吸了吸鼻子,“但是我陪朋友等了个人,就回来的晚了点。”
阮母看了她一会,掩盖住了眼里的情绪,这才拍手走进厨房:“饿了吧?下碗面给你。”
阮音书吃面的时候,阮母跟阮母在沙发上聊天,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传来:“对,就是耀华高中附近……”
阮音书:“耀华?怎么说到这个?”
这个高中是近两年的一匹黑马,频出高考状元,但军事化管理非常严格,说是地狱模式也不为过。
阮母:“我最近调职,还不知道去哪,有可能去耀华附近的那个公司上班吧。”
“噢。”她点点头,也没细问,只是想到耀华,暗自感慨果然高考状元都不容易。
第二天一早,阮母把她送到了米粉店,看她进了米粉店后才开车离开。
阮音书刚进去,就在里头看到了初瓷。
两个人买好东西,坐在靠门口的位置,阮音书问她:“昨晚怎么样了?”
“太长了,等下中午说。”李初瓷挑了根面,“不过,后来你怎么回去的?我还担心晚上你的安全问题来着。”
“碰到程迟了,他夜跑顺道送了送我。”
李初瓷的脸埋在汤的热气里:“夜跑顺便送你回家?”
想到比赛,又想到这些天的各种情况,李初瓷思虑再三,还是问阮音书:“说真的,,你难道从来没觉得……程迟可能喜欢你吗?”
程迟和邓昊本来只是路过,邓昊这人还在说着话。
但程迟冷不丁听到熟悉声音,又听到“喜欢”这个关键词,遂停下脚步,抬手拦住邓昊,手指在唇前比了个嘘。
他屏息,站在门口拐角,等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