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音书手上一轻,吹风机很快被他修长手指夺去。
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灵动的眸子就那么瞧着她,瞳仁乌黑,一丝杂质也不掺。
程迟没说话,侧头去看吹风的按钮。
见他不是玩笑,是真的准备自己吹,她眼睛无措地眨了眨:“怎、怎么了吗?”
声音有点儿轻,带着软糯的试探,好像真的有点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很快,她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错误行为”,指尖抓了抓拇指指腹:“我等会儿不会发呆了……我保证,不会再把你脖子吹烫了。”
神情真挚,好像就差对着国旗给他伸三根手指发誓。
程迟单手握着电吹风,手指往上轻轻一拨,按键被轻松推开,有风顺着吹到她那边。
不知怎么的,程少爷忽而浅淡一笑,头却半低着,掀开眼睑往上瞧她,眼末薄薄内双开出一道潋滟扇尾。
少年手指抓了抓发根,明明是在吹头发,却生生做出了几分抓造型的利落感,一头黑发被他揉得蓬松慵懒,万分合衬。
“怎么……不把我脖子吹烫,改把我头发吹焦?”他不轻不重地揶揄。
她眉心一皱,却又占不到什么理,只好垂着眼睑小声说:“我没那个意思……”
程迟吹头发的手法非常简单,来来回回几下,就吹得差不多了,他又随手吹了吹衣服和裤子,水迹很快就被吹浅了。
她第一次看男生吹头发,就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他站在那儿,身后还摆着很多生活化用品,让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好像没有那么遥远。
他也活在这个空间里,和普通人一样,淋湿了需要料理,头发随便抓抓就能吹半干。
不像之前她所了解的他,活在那种近似神话一样的漫画里。
这种场景给她一种恍惚错觉,好像两个人已经认识了很久,足够能分享这种有些亲密的片段。
吹风声骤停,程迟吹完之后拔掉电源,也切断了她的遐思。
阮音书帮他把吹风放进原位,这才说:“我教室里有梳子可以借你梳,走吗?”
“走啊,”他沉声笑,“课代表的梳子,我想用很久了。”
两个人从后门溜进教室,不,似乎只有阮音书是提着脚步进去的,程迟早就见怪不怪,泰然自若,不像她小心翼翼。
一看就是很少上课出去的,和一个经常逃课的。
程迟看阮音书猫着腰,唇紧张地抿着,脚步也是轻柔缓慢,不由得笑道:“你做贼呢?”
跟个小耗子似的。
后排有几个人转头看,阮音书还是抿着唇不说话,全神贯注地放轻步伐。
视翘课如家常便饭,偶尔还来点翻墙的程迟哪见过这种新鲜场面,快步走回位置上,然后抄手欣赏她。
阮音书小声走回位置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小镜子回身递给他。
可临要放学时,程迟还没把梳子还给她。
好不容易等下课铃响,大家起身放学,阮音书走到程迟旁边,问他:“梳子还没用完吗?”
他抬抬手指:“我要是说还没,你能……”
她还没听他说完,但感觉似乎不是什么正经话,索性正儿八经地回绝:“不可以。”
“……”
放学之后,阮音书她们几个女生自发组织了一下,就踏上了“寻找一团白”之旅。
六七个人分成两组,一组出了校门往左找,另一边则往右。
阮音书、李初瓷还有李漾,去左边那个小树林里找。
树林是个公园的后半段,再往里还有假山和浅浅水洼,路不好走,故而并不是一个很适合搜寻的地方。
她们都是女孩儿,身手没有那么灵活,很多窄窄的小路进不去。
一团白本身胆子就小,又是被吓跑的,阮音书也不确定它在不在这里,但它腿不好,应当没有跑很远。
她们去买了几个鸡腿分布在周围,一边埋下食物陷阱的同时,一边喊着一团白的名字。
很快,树林侧边响了一下。
阮音书赶紧去看,李初瓷的声音也跟了过来:“怎么样,是一团白吗?”
面前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悠悠球。
她难掩失落:“不是,是别人的悠悠球掉这儿了。”
把球捡起来还给人家,阮音书又开始继续找,但这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满足于树林,她又去附近商铺转了圈,但始终一无所获。
李初瓷和李漾到底没有太多时间,一个得去培优,一个得回家了。
走之前,她们俩问阮音书:“要么一起走吧?今天估计也找不到了。”
“你们先去吧,”她不愿放弃,“我再找一会儿。”
二人接连离开,阮音书在旁边坐着等了一会儿,然后又起身去巷子里搜寻了一圈,依然没有一团白的身影。
暮色四合,傍晚的落霞在楼房上空晕染开,她的影子也被拉长。
实在是找了很久,她即使再无奈,这时候也得回去了。
那一整天她都心情不好,回去的时候阮母也发现了,问她怎么了,阮音书如实说来,阮母叹息:“哎,这也是没办法,你这几天再找找吧。”
李初瓷也心系一团白,第二天一见到她就问:“一团白找到了吗?”
“没有,”她垂着眼,下巴搁在手臂上,有气无力答,“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我等会再去找找。”
第三节课的时候程迟进班,看到阮音书耷拉着脑袋在那儿写题,周身环绕低落分子,连那双眼都不似从前盈亮了,收作业的时候也是提不起精神来。
他有点奇怪,路过的时候听到阮音书还在跟李初瓷讨论,叹息的声调里藏着一个中心——一团白。
再联想到昨天给他吹头发的时候,她小声说如果狗没有被撵跑,她也应该这么给它吹毛。
看来是没找到狗,所以才这么低落。
第五节课时,老师早了几分钟下课,让他们早点出门抢饭去。
大家赶紧起身,带上钱包就冲往学校外面的小吃街。
阮音书虽然也记挂着吃饭,但是除了吃饭,她更挂念一团白。
要去买饭之前,趁着门口还没人,她和李初瓷去昨天的小树林看了一圈。
有几个鸡腿已经不翼而飞,而有一个摆在凳子旁边的鸡腿还在,却被啃了一半。
阮音书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抬手招呼李初瓷过来看:“初瓷初瓷,你看这个鸡腿被吃了!”
这个发现让她们俩振奋起来,就连迈去小吃街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走到门口时两个人还在讨论,阮音书总算是有了点希望,目视前方为自己假设最好的结果:“如果鸡腿真的是一团白吃的就好了。”
李初瓷拍拍她手背:“我觉得会在的,虽然不排除别的可能,但一团白不是最爱吃这个鸡腿吗,而且也不会跑很远,所以是它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阮音书也因这个念头振奋了几分,“那等会儿我们吃完饭再来找找看吧。”
“行,等会再买俩大鸡腿。”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一团白藏在隐蔽的地方,我们根本找不过去,”阮音书抬头思索,“比如假山后面那一块儿,我们根本不可能……”
假山后面又窄又泥泞遍布,别说在里面转身了,就是勉强挤进去了,出来可能也一身泥巴。
阮音书正在跟李初瓷商讨,忽然听到后面有熟悉的人声。
“中午想吃什么?”
程迟的声音很好分辨,挂着懒洋洋的呼吸声,不轻不重地递入人的耳朵。
侧边有个镜子,阮音书瞥过去一眼,就看到镜子里折出的少年的轮廓线条。
这种四分之三的侧面,把他的鼻尖描摹得愈发精致立体。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邓昊不胜荣幸:“你请我啊?!”
“嗯。”
“好的,我搜一下附近最贵的餐厅。”
“……”
新一轮人潮涌出,阮音书加快了步伐,和身后的人渐渐分道扬镳。
中午,她和李初瓷吃完之后火速去买了两个大鸡腿,然后赶往承载了无数希望的小树林。
还没过去,已经听到从那边传来的声音。
“哎哎哎,怎么又往这儿跑啊,进去进去……”
“这边,程迟!狗在这边!”
“回头,蹲下,对对……抱它啊,抓起来啊!”
她们俩加快速度走过去,邓昊手里一根火腿肠,头探到假山里,正在“隔空指挥”。
“马上抓住了!好好好!抓住了!”
阮音书目光茫然地看过去,感觉一颗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仿佛知道了他们在做什么,所有的可能汇聚往两个不同的走向,真是……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
“……邓昊?”
邓昊长歇一口气,手背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这才脱水一般地从树林里出来:“谁叫我?”
阮音书抓紧手里的食物,纸袋摩挲出喀喀声,“你们在那边……干嘛呢?”
“哦,阮音书啊……”邓昊走过来,一脸追悔莫及,“我陪他妈爱心人士程少爷抓狗呢!”
“什么狗?”她声音可见颤抖。
“就我们学校那只,你们老叫什么白什么白的……”
邓昊还在念念叨叨:“我就说今天中午他咋这么好心请我吃大餐呢,原来是吃完要我来这里当苦力啊!你别看他是抓狗的,但是最难的是我这个赶狗的……”
话没说完,里面传出两声狗叫。
阮音书惊喜地抬了抬眼,认出这就是一团白的叫声。
紧接着,程迟也走出来了,抱着的也的确是消失的一团白。
她脑子一阵发热,欣喜顺着大脑皮层直往上冲。
程迟今天穿的是白色衣服,这会儿袖口和手肘处都蹭上了泥巴,衣襟处也是弄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这原本是件白色衣服。
更何况他怀里还抱着一只脏兮兮的一团白。
一团白窝在他怀里还不安生,汪汪叫个不停,显然是受惊了。
程迟垂眸看了眼,手指在它下巴上挠了挠,“不许叫。”
也不知道这话是有什么神奇魔力,还是男生身上的气味让它有了安全感,或者是他的手指挠的太舒服,一团白耸耸鼻子,却真的没有再叫了。
他抱着脏兮兮的一团白走出来,脚底踩在枯枝碎叶上,噼啪噼啪,却一点也不显得凌乱。
邓昊没管那边如何,把手上引狗的火腿肠吃完,又指指阮音书手上的:“你们这鸡腿哪里买的啊?”
阮音书这才忽然回过神来,把鸡腿递给邓昊:“你吃吧。”
鸡腿给了邓昊,她这才腾出手,把自己昨天准备在附近的纸箱子给抱了过来,拿来装一团白。
她还没来得及跟程迟说什么,程迟却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似的,看她抱好箱子,人便很自觉地走了过来,把一团白放进了箱子。
阮音书怔了一下,要说什么也忘了,目光落在他为了抓狗弄脏的衣服上:“你的衣服……”
没等她说完,程迟反手把白色外套脱掉,下一秒,外套被人毫不留恋地扔进垃圾桶里。
阮音书没见过这么潇洒的人,鹿眼微微睁大。
这是家里有矿吧?
邓昊边啃鸡腿边解释:“他有洁癖的,不然怎么老爱穿外套,这样的话就算衣服弄脏了还有一件,脏了的就能直接扔了。”
说话间,程迟走到门口的水池边,开始接水洗手。
阮音书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怀里的一团白,失而复得那个瞬间的情绪太过复杂,她只剩下感恩。
……万幸它还在。
看了会一团白,阮音书抱着箱子去到程迟那边,看着水流冲过他指缝,小声问他。
“你这是把它交给我的意思吗?”
少年眼睫颤了颤:“嗯。”
她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咬了咬下唇,感觉自己实在是欠他太多人情了。
就连道谢的时候情感都特别丰沛:“真的太感谢了,我找了很久,如果不是你,还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找到……”
“不用,我顺便,”洗干净手,他关掉水龙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肯定不能直接带它回班,放外面也不放心。所以最好的还是把它放去宠物医院,洗个澡然后看看腿,但是也不知道中午的时间够不够……”
说着说着,她更为难:“但是一团白现在这样,出租车很多都不愿意载吧……”
“没事,”他勾勾唇,很快又有了新法子,“我有车。”
“什么车?你满十八了吗?”她立刻有模有样担心起来,“不行的呀,未成年不能驾驶机动车,你不能以身试法,这样不对。”
这时候还一板一眼提醒他别违法,倒让人哭笑不得了。
“放心吧,不是轿车。”
少年转身朝外:“跟我来。”
十分钟之后,看着面前张扬打眼又低调的机车,阮音书陷入沉默。
“……”
这比开车还张扬吧?
他扣好头盔,又转身递给她一个:“这个戴上。”半晌又偏头,淡笑,“课代表不是最讲求安全了么?”
来都来了,眼见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她只能服从指令。
阮音书把纸箱放在地上,一边学着他刚刚的方式扣帽子,一边问:“机车会开很快吧?”
“嗯。”
她继续礼貌:“那等会儿太快的话,我可能要稍微扶一下你的腰,你介意吗?”
程迟顿了那么几秒。
旋即,他摇头,舔舔唇角:“不行啊。”
阮音书:?
他回身看她,眼底情绪不明,“为了安全起见,课代表得抱住我的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