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持续落着,在地上翻溅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阮音书在学校里本身就有几分名气,程迟更是不必说,两个人光是站在一块儿就尤其打眼。
更何况现在两个人蹲在塑胶跑道上,天气还落着小雨,程迟给她撑着外套,阮音书脸埋在膝盖里,背部轻轻耸动,看起来是情绪不佳。
大家很快就围了上来,议论着。
“刚刚是阮音书在这里跑圈吗?我远远就看到了。”
“好想跑了挺多圈的呢,音书,你怎么了?”
“难道是体罚吗,不会吧……”
程迟不悦地抬了抬下颚,示意他们赶紧闭嘴,眉蹙着:“我弄的。”
“啊……不是体罚吗,你干什么了,惹人生气成这样?”
他这下没回答,唇线绷直,眼睑抬了抬。
众人被他这无声怒火给慑退,纷纷识趣地住嘴,没想到就连雨都淋不灭这大佬身上燃烧火势。
眼见站这儿也问不出什么,况且雨似乎要更大了,大家也不凑热闹了,赶忙回了班。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阮音书小声打了个哭嗝,然后抬起了脸。
她知道程迟一直在这里,虽然没说什么别的,但还是哑着声音说:“谢谢。”
她这回哭得没有上回严重,没到满面泪痕的程度,但眼眶已经是憋得通红,眼底漾了一层薄薄的水色,睫毛根部被沾湿,三三两两地卷在一块儿。
欲言又止的泪意更加楚楚动人。
程迟勾唇,轻佻又散漫地笑了笑,揶揄道:“是该站起来了。再不起来,我衣服也撑不住了。”
阮音书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他给她挡雨的衣服也湿快湿透了。
她没再跟他探讨有关跑步的问题,赶紧拽着他回班:“真……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快回去吧。”
走到半途,拿了伞出来的李初瓷刚好跟他们碰上。
李初瓷递出阮音书那把伞:“快快,赶紧打着吧,再不打要感冒了。”
阮音书伞小,勉勉强强才能撑着两个人,程迟抖了抖衣服,水顺着流畅的侧颜线条滑下来,像在给艺术品上釉。
看他要从伞里出去,阮音书扯住他袖子:“你去哪儿?”
程迟晃了晃头发:“里头挤。”
“不行,”阮音书执意不让他出去,“你要是嫌挤我就和初瓷一把去。”
阮音书说完就把伞交到程迟手里,自己和李初瓷挤一块儿去了。
程迟接过伞,兴味的抬了抬眉:“怎么,课代表现在知恩图报了?”
“那肯定的,”她细声嗫嚅,“毕竟我不能让你淋雨呀。”
“有这个觉悟早干嘛去了,”程迟道,“我可淋了十几分钟了啊。”
言下之意,是她蹲了很久。
这人就是这样,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可以配合你一言不发,一旦你说了话,他就能吊儿郎当地翻起旧账,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好像有人逼着他干似的。
他好像永远没什么大的烦恼,说起话来都是一副悠哉轻飘的公子哥语气,跟开了个躺椅躺在金字塔顶端一样。
有种“万事浮云过,片叶身不留”的从容,说好听点是安之若素,说不好听点是麻木不仁。
就算再大的事,放在程少爷面前,似乎都挺小的。
莫名的,阮音书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心境稍微明阔了些。
三个人进了教室,之前被罚跑的几个女生也都围了上来,七七八八地讨论着。
“罗欣霞是不是疯了啊?谁给她权利罚我们的?”
“就是……我当时要不是懒得吵,才不会跟着跑呢。”
“可委屈死我了,我刚眼泪都上来了,气死了,垃圾罗欣霞。”
李初瓷眉眼垂着,齿关也用力地咬了咬。
“怪不得这个老巫婆在学校风评这么差,官没多大,滥用职权欺压学生倒是第一。”
“其实别的都还好……主要就是太憋屈了,我们又没做错什么。”阮音书用纸巾按压着额头上的水,“而且我都做好准备把一团白领回家了,她又把一团白吓跑了,万一找不到了怎么办呀……”
李漾:“你家同意收养了吗?”
“嗯,我花了好久才做通我妈的思想工作。”
李漾气得只翻白眼:“那就更让人生气了,她凭什么赶狗啊?一团白看起来又不脏,不会有什么病的。”
李初瓷:“往好的方面想想吧,万一还能找到呢?左边好像有个小树林吧,我们放学可以去那里面找找看。”
李漾也说:“放点吃的在附近引它过来也可以。”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纷纷觉得办法可行,又到了上课时间,只好意犹未尽地回位置上坐着了。
阮音书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什么,回头,看到程迟正坐在位置上看游戏视频。
他头发还湿着,衣服更是湿淋淋地贴在身体上,还有水珠顺着往下落。
“程迟——”她小声叫他。
他戴着耳机,半天才听到,扯落耳机问:“怎么?”
“你就这样湿着上课吗?”她小声问。
“不然我现在还能去哪洗澡?”他扬眉,似笑非笑。
她摇头:“这样不行的,一定会生病的,你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
程迟更是兴致盎然:“不是你糟蹋我身体的吗?”
他说完,邓昊似乎是感觉到什么歧义,舔舔唇凑过来:“这种糟蹋是哪……?”
“闭嘴。”
“哦。”
邓昊咬着牙住嘴,小声咬牙切齿:“反正你就知道欺负老子!老子是过分可爱还是过分帅气了?从一开始就要承受不属于自己的谩骂?!”
也不知道程迟听到了没有,反正凑过来把他耳机线给拔了。
……
阮音书似乎是觉得程迟说的是有道理,点了点头,回身跟李初瓷讨论了两句,然后悄悄起身,跟讲台上的班长说了两句。
班长往底下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
阮音书从讲台上走下来,缓缓走到程迟旁边,指指门口:“走,我们出去。”
“干嘛?”程迟手搭在桌角,“跟我私会去?”
她着急地一皱眉,“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我先出去了,不管你了。”
说完也不管他,她径直往门外走去。
程迟摇摇头:“啧,这么不留情面啊。”
阮音书才走出教室,程迟就跟着出去了。
因为全校都在上课,所以走道外面尤其安静,只有雨拍打石柱的噼啪声。
程迟又问一遍:“课代表,说说带我来干嘛呢?”
“你别说话了,跟着我走就行。”
她懒得回头,带他一路摸到了另一栋楼的教室。
程迟抬头看:“这是哪儿?”
“我们学校体育生的后勤教室,听说里面有很多日用品,”阮音书猫着腰搜寻,“我看看有没有吹风机,你起码也得吹干才行,今天回去再洗个热水澡。”
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敷衍又认真地道:“遵命。”
“……”
阮音书打开柜子,在医药箱旁边发现了一个吹风机。
“李初瓷没说错,这儿真的有吹风机诶,”阮音书抬手招呼程迟,“你快来,我们吹一下。”
“知道了。”
她伸手在面前比了个嘘:“你小点声,别人都在上课呢,别把人引来了。”
他抱臂好整以暇问:“引来了会怎么样?”
“别人会知道我们俩在逃课。”
“这算哪门子逃课,”程迟抬眼往外觑,“逃课是翻墙出去,你这顶多算关爱同学,上课干别……”
阮音书看他还站那儿悠然讲话,腮帮微鼓,敲了敲吹风机机身:“你到底来不来吹?”
程迟挑眉:“不是你求我来的?”
“……”
她不跟他一般见识,插。好插座:“是是是,那你赶紧的,生病了可别来敲诈我。”
吹风机一打开,呜呜声像是从风筒里冲出来一样大,阮音书拿着吹风吓了一跳,肩膀抖了抖。
程迟走过去,抬了抬下巴:“它声音比我大多了,你怎么不骂它?”
“它是东西你是人,它能控制它自己吗?”
她也抬了抬头,一副要跟他讲道理的模样。
“能啊。”他一脸肯定。
“它哪儿有意识……”
话没说完,程迟伸手把风速调弱了一格,声音随之减弱。
他勾勾唇:“这不就行了。”
阮音书叹息一声,无奈沉默几秒,然后指指面前的凳子,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
“你坐在这儿吧,我给你吹。”
程迟顿了几秒,上下扫视她一圈:“你给我吹?”
“后面你自己吹不够呀,而且你又看不到。我先大致给你吹吹,你再自己弄。”
程迟揉了揉头发,出奇的沉默着坐上椅子,背对着她。
阮音书开了吹风机,提着他的衣领把风灌进去,吹了会里面又开始吹外面,这样干的比较快。
程少爷翘着腿,声音在吹风声中不太清晰:“你就打算把我的头置之事外?”
“……你真难伺候。”
阮音书抬手,开始给他吹头发。
他为人虽然混,但一头黑发却没染过,被雨淋得发亮,她伸手拨了拨。
程迟垂着眼睑:“你这像给宠物吹毛似的。”
“本来就是。”
“嗯?”
她没理,兀自说着:“如果她没有把一团白赶跑,也许我以后也可以这么给我家宠物吹毛……”
吹风声盖住了她微弱的声调,不知道程迟有没有听到。
阮音书顿在那儿出神了几秒,吹风筒对着程少爷的脖子没挪,很快,程迟皱眉嘶了声。
他没回头,声音倒是很欠:“你的目的是把我脖子吹熟,然后方便下口吗?”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这才回过神,赶紧把吹风机挪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我刚刚没看到。”
那是一种很本能的行为,像是抚慰,也像是查看伤势,更像是“降温”。
少女的手指弹软,带着一丝雨天的凉意,触及他皮肤的那一刹那,冰火两重,有酥麻感一路传递上大脑皮层。
偏偏她手指还在动,一路贴着缓缓划动,如蚁在噬。
程迟倏地一下站起身来,椅子被推出吱呀的响声。
阮音书抬脸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喉结一滚,不太自然地皱了皱眉,偏开头,第一次不知道手往哪里落。
过了半晌,他强硬地夺走她手里的吹风,语调晦涩喑哑。
“我自己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