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卓玛央金接下来的话结结实实让我灭了所有的非分之想,她说:“罗练,我怕住在你身体里的是个恶人。唐明浩身体里的那个人幸而是个好人,不然的话,唐明浩现在不可能是唐明浩。要是你身体里也住了人,万一是个恶人的话,就算大祭师来,也不知能不能帮你。这些,我要先给你说清楚,你要想好。如果……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当然,她自然可以不勉强我。但是以现在这个状况,如果我真的有她说的那么重要的话,八十七他们会心慈手软的放过我,让我啥也不干,就这么兜一圈,就安安稳稳的回去?怎么可能。要真是那样,他们也就不是国安九支部的人了。
所以,我别无选择。
卓玛央金见我答应了她,不喜反忧,自言自语的道:“走密道,大祭师最快也要一天才能到林芝……”
她接下来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在回想着她说的话“你身体里住着的万一是恶人怎么办”,一时又想自己并没有像唐明浩那样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一直都有意识,也没有亲手碰触医生次仁,怎么会被那些东西入侵呢,怎么会?它们难道能跟着空气进入我体内?
卓玛央金神情萎靡,脸色灰败,把包里的东西开始一样样的往外拿,然后又叫我坐下,把我脑袋仔仔细细的拔开本来就只有一点点长的头发看了半天,然后略带惊喜的,又道:“怎么会呢,唐明浩怎么会说你身体里有其他人?你脑袋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这时我忽然想起在医生次仁那里的时候,唐明浩的脑子上,有一条暗红的血痂,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出现一些不正常的行为。这么一来,顿时松了口气,道:“那肯定我身上没事了。”
卓玛央金忽而又长叹一声,道:“这顶什么用,你还不是两次掉进血泉水里。何况在抚仙湖底下你的左手还受了伤,身体里渗进了血泉水……”
脑子轰的一声,一下子失去思考的能力,这么说来我身体里肯定有其他“人”在了!整个人顿时呆立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卓玛央金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柔声道:“罗练,不要怕。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看着她,她的眼里带着怜悯和担忧,身后的茶几上是一堆瓶罐药草。
“唐明浩一直说必须带上你,说你身上有同类的气息。所以……”卓玛央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非常不真实。
我僵立着,没动。仿佛左手腕有无数的小虫子密密麻麻的沿着胳膊往心脏里蔓延。
卓玛央金被我的样子吓住了,她惊恐的拍打我的脸颊,大声的叫我的名字:“罗练,你怎么了,怎么了?脸色这么吓人……你不要吓我,罗练,你没事,你没有唐明浩那么严重,你身体里没有其他人……”她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
我感觉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正蔓延过心脏,又向脑袋袭来,正在一点一点的啃噬我的脑髓……
“啊——”我再也忍受不住,狂叫一声,顺手一拳砸在身旁的床头柜上,强烈的疼痛感顿时让人清醒了下来,没事,没事……只是自己吓了自己而已,没事,我捏捏自己的左手,手腕,手臂,胳膊,肩膀,心口。都没事,都是好的,并没有虫子在底下。
“没事……”卓玛央金也吓得脸色惨白,我努力对她笑笑,道,“真的没事。刚才只是吓住了。”
她嘴巴撇了撇,要哭出来又哭不出来,半晌,终于哇的一声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罗练,我好怕你真的出事!”
我紧紧抱住她,这是此刻自己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央金央金!”旺姆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门边,她大力的敲门,咚咚咚的,“央金,你怎么了?”
卓玛央金迅速抽身站好,擦擦眼泪,拢拢头发,沉声道:“没事。你干什么来了?”
旺姆顿了下,才低声回道:“时间怕来不及了,公主你……”
卓玛央金随即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了,马上。你顺便通知大祭师和唐明浩那边注意准备下……还有,尤其是唐明浩,要是这边一有什么不对劲,立即把他带回去等着我回来慢慢处置。就算八十七他们出手干预,你都必须把他给我弄走,实在不行,就地解决了殉葬。”
旺姆道了声“是”,随即退了下去。
“殉葬?”
“是。因为唤醒你身体里的入侵者,是他极力游说的。虽然大祭师也认为可行,但如果你出事,变成不是你,那么他必须给你殉葬。”
一时百味杂陈,我叹了口气,道:“既然别无选择,那我们就赶快开始吧,不然误大事了就麻烦。”
卓玛央金也不再啼哭,沉着冷静的叫我在床上打坐好,闭上眼睛,只管放松自己。她自己则在一边不停的用小香炉燃气各种药香,不一会儿,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混合着各种说不出来是怎样草药味道的气息。
而我,整个人,似乎是极其清醒的,能感觉到卓玛央金在忙来忙去,也能闻到这古怪的味道,也能听到各种声响,但脑子就像变成了混凝土一样,怎么也动不了,运转不起来。
卓玛央金很能适时的安慰我,“罗练,你也许一小会儿思维不大活跃,不要担心,马上就会好。”又道,“一会儿你可能会觉得有些小虫子样的东西在血管里萦,不要怕,那只是幻觉……”又说,“等下你脑子里可能会出现一些不属于你自己的记忆……”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有些不相信似地,小声嘀咕,“应该不会有吧,没有最好。”
然而,很不幸,她说的这些,都一一在我身上应验了。很快,我就觉得两条胳膊,尤其是左胳膊,有无数的小虫子一下子冒了出来,大片的迅速朝全身各个地方蔓延,那种痒,是骨子里的,血管里的完全抓不着碰不到的痒,只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了,才能解决问题。
完全坐不住了,我伸手在身上狂抓,卓玛央金尖叫一声,迅速在我鼻子底下抹了陀东西,一股清凉的药香气顿时冲着鼻子一下子钻到心里去,而那种麻痒难当的感觉也随之瞬间消失。
不过就这么会儿时间,我脸上身上已经全是涔涔的冷汗。卓玛央金给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吩咐我继续打坐好,她则再去捣鼓那些药香。
接下来,该是脑子里出现一些不该属于我的记忆了。我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甚至,这也许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就像有人忽然开发了你的潜意识,然后告诉你原来你多么多么的聪明,只是你没发现一样。
或许卓玛央金他们想要找的,也只是我的潜意识?因为我根本没有被什么奇怪的“人”入侵体内?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都没出现什么不属于我的记忆,反而是一些本类被我刻意忘记的东西,它们一个个的都舒活了过来,放电影一样的在脑子里反复播放,根本停不下来!
够了够了!什么玩意儿,脑子要炸了!我霍地是放开手脚,想要站起来,哪知整个人竟似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一下子瘫倒在了床上。
卓玛央金惊叫一声,以为我出事了,带着哭腔的推搡我,“罗练罗练,你怎么了!没事吧?怎么了……”
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她推搡自己就像在推搡一对软橡皮泥一样。
又好像不是,似乎她在推搡一堆躯壳,和自己无关。
但是,很快的,我就感觉身体是自己的了——整个全身,由内而外,忽地全部都似乎有东西要冲出体外一样,心脏里有往外爬的小虫子,骨头里小虫子,血管里也是小虫子,皮肤下面也都是小虫子,甚至连舌头都仿佛爬满了小虫子……
“啊!”我一把推开卓玛央金,狂抓自己的胳膊,脸,脖子一切裸露的地方,还是蚀骨的痒,不行,“拿刀来,拿刀来!快点!”
卓玛央金大哭着扑过来压住我的手脚,“罗练,罗练,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还是痒,整个表皮下面似乎都不满了蠢蠢欲动的虫子,“拿刀来,拿刀来!”在身上砍几刀,只有那种痛才能缓解这种痒,“快……央金,求你,拿刀来砍我……求你……难受……难受……”如果可以,把胸口剖开,把心脏挠几下,划几刀都行。
“罗练……”卓玛央金大哭,手忙脚乱的在我身上乱抓,“我去叫大祭师……”她边哭边道。
然而我还是要命的痒,尤其是五脏六腑都似乎被无数的虫子在挠一般,难受,难受!但偏偏卓玛央金整个人又压在了身上,一点都挠不了。“央金……求求你,拿刀来杀了我……”
卓玛央金边哭边说找大祭师来的话,一边狠命在我手上掐着,这样子稍微好点,可是很快,铺天盖地的麻痒感完全压过了那轻微的痛,我只想爬去撞墙,可是身体又瘫软无力,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