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昤下意识回头,但看到的却是黑雾弥漫的空间,视线无法穿透。
再转回视线,古怪镜像并未改变,当越昤仔细观察时,那观音般神道女修的不腐金身就盘坐在圆台的位置,镜像里,没有圆台,没有旗帜,那些张牙舞爪的鬼影被压制在佛光下。
便在这时,那神道女修仿若活过来了,不腐金身变得鲜活,她微微抬眸,桃花般的眼睛映照着光华,看向了越昤,片刻后,露出一抹微笑。
越昤撤回手掌,镜面仍存,她面上维持着平静,敛衽一礼,这位神道女修坐化前,至少是筑基境界了,面前活着的,是残存的灵性。
再抬头,双目对视,就这么维持了许久,久到镜像中的神道女修笑容有些僵,神色中露出不合观音相的古怪和错愕。
越昤已然淡定,伸出一指,在镜面上写字。
“你的声音,我听不见。”
神道女修的神色几番多变,让她忽而像是个普通的人,女修几分尴尬、几分无奈、几分感叹。
越昤这时感知到背后黑雾波动加剧,她回头看了一眼,隐隐看到楚星泽的影子,他大概快要走出幻象了。
再回头面对镜像,镜像另一面却写上了一句话。
“难怪你能掌控那青铜铃铛。”
越昤没有回应,只抬手微展,青铜铃铛静躺在掌心,没有先天之炁的氤氲包裹,看起来普通极了。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我偶然得到它,却无法使用它。”
一旦使用,对灵的控制,无论是她还是地方,都是无差别的。
“但我能告诉你,它对灵的控制远超过同阶神道修行者。”
越昤阖拢手掌,收了青铜铃铛。
“不过,你最好不要炼化它。”
“它沾满了因果。”
越昤目光落在最后二字,片刻后,提指写着,“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神道女修露出一抹笑,“我想请你帮个忙。”
她背后的佛光黯淡不已,不知是因为残灵渐散,还是因为镇压的鬼影已然攀附在她背后。
重重叠叠的鬼影几乎要越出佛光范围了。
“待我消散,请帮我超度了这些鬼影,只有青铜铃铛能做到。”
“它们不是十恶不赦的怨鬼,它们只是村民们的执念。”
她微抬眸,似乎看向越昤后方,神色不喜不悲。
“我很欣赏你,只是可惜。”
镜面边缘的金线渐渐收拢,镜面景象缓缓缩小,直至那神道女修的影子即将消失,一道金光忽然从镜面中射出,越昤凝目,无法阻止的,金光射入越昤眉心。
眉心灵纹乍然浮现,金光一描,毫光更亮些许。
便在这时,越昤发现自己的感知发生了质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对视线未触及的地方有所感应,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直觉,而此刻,她所能感知到的,却犹如脑后也有一只眼睛,能清楚地看到身后的一切,以至于周身三丈范围内的一切以画面的形式呈现在感知中。
这似乎是筑基时诞生的神念,但与神念又不同,神念的感知周遭需要将神念外放,距离也更远,但此刻的感知没有外放,更像是自身警觉的画面化。
这是对灵识的增强,是神道女修的赠予。
在感知中,三丈范围犹如被越昤俯视着,她看到自己站在浓稠的黑雾中,看到李闲在幻象中吃力抵抗着挥之不去的鬼影,也看到楚星泽,唯独他所处空间清明,因为他面对着神道女修的残灵。
无需转头正对,更无需用眼睛看楚星泽说什么,全方位的感知反馈了楚星泽的唇语。
“你是上官婵。”
“大奉国修炼速度最快的神道修士。”
楚星泽似乎极为熟识。
连残灵都感觉讶异。
“你……知道我?”
楚星泽回答得干脆,“三百年前,望仙坊来过一位貌若观音的神女,为人和善,乐施好助,传道讲经,但仅仅停留过三月,便不知所踪,说得就是你吧。”
神道女修愣住,没有想到三百年后会得到这样的评价,眉眼不由得晕开笑意。
她摇头,“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普通神道修士,更不是和善的,我是带着仇怨来的。”
“那你报仇了吗?”
上官婵残灵顿了许久,落寞地摇了摇头。
“我可以帮你报仇。”楚星泽突然说。
上官婵残灵迟疑,楚星泽再追一句,“但是,你要将你的神道传承交于我。”
残灵讶异,而后笑了,“你也不适合。你是仙道修士,而且带着肃杀执意。”
“我当然不会转修神道。”楚星泽神色肃穆地说道,“但我妹妹可以修,她才感灵,秉性善良,神道最适合她。”
残灵讶异再添一层,但沉默了许久。
楚星泽又道,“你的阵法已经毁了,你不怕你的仇人再出来逍遥吗?”
就在这时,残灵忽然轻笑,“不是仇人,是妖。”
楚星泽一愣。
残灵似陷入回忆,“四百年前,我不过是个凡人,跟随家族押镖谋生,双十那年,突遇大风,镖车翻进了湖中,我随家人捞镖时,在湖底见到了一把剑,沉在湖底多年都宛若新铸,便捞起一同上了岸,打捞完镖之后,便离开了那片湖泊。”
“过了七八年,我偶然又经过那湖泊附近,却发现湖水倒灌,民不聊生,更是听闻传说,说湖泊中曾经用剑镇压过一个蛇妖。我才明白,当年我随手一捞,犯了多大的错误。”
楚星泽却不以为意,“传说罢了,凡俗中随口胡编的传说还少吗?你该不会,就此认了吧。”
残灵没有笑意,只有浓浓的哀伤。
越昤忽然想起前不久看的话本,话本中提到了一位侠女殉湖又在百姓香火中重塑金身的故事。
果不其然,残灵说起过往,和话本中的故事大差不差,只是,话本没有侠女举霞飞升后的事迹,而残灵补全了后续。
她借香火得鬼身,以鬼身修神道,重塑肉|身的那一日,便举剑去斩蛇妖,却不想那蛇妖甚是狡猾,上官婵一路追着它到了望仙坊附近,最后查到它出没的地方在烈风谷。
她下定决心这次绝不再让它逃脱,于是与之死战,但最后还是法不敌妖,只能以四方阵法封禁,最后重伤遁走烈风谷,落入这地坑中,草草布置后事。
她心有不甘,不愿就此深埋黄土,于是留了残图、也设下了考验,只为一名有缘人完成她的遗愿。
楚星泽听到这样的故事,神色依旧是冰冷的,但没有再说什么。
残灵闭目,“好吧,我交给你,希望你完成你的承诺。”
说着,一道金光射向了楚星泽,楚星泽抬手握住了。
残灵环视这一方空间,悲着叹着,为凡人一世,为鬼神一世,最后还是只能在地坑溶洞中草草收场。
她脱力垂下头,肉|身的灵光开始消散,肉|身的鲜活感也开始逝去……
便在此刻,整个空间中的幻象消除,李闲茫然地举棍在原地,越昤也缓缓转过身。
楚星泽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状做才破开幻象模样,又向前方示意。
“我们都错了。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溶洞,从进入溶洞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在幻象中了。什么圆台小旗,其实是莲台金身。”
一切都变成了镜像中看到的那样。
从鬼影包围三丈而不得深入开始,越昤便看清了幻象,所以她数着步子到了空间边缘,本想离开幻象,却撞上了自动现身的残灵。
李闲惊讶靠近,“难道是我们鬼影杀得够多,她的肉|身以为没有鬼影干扰了,就出来了?”
楚星泽懒得回答他,只盯着不腐金身一寸寸化作飞灰。
直至飞灰消融到底部,隐隐出现了三个盒子。
李闲眼睛一亮,“果然,坐化之地必有遗宝!”
他盯了一眼楚星泽,本就不对付,于是,脚步一转走到越昤另一侧。
“正好三个盒子,我们一人一个。”他示意越昤,“越昤,你先选。”
楚星泽回头盯着他,李闲不甘示弱地回视,似乎下一刻就要为此打起来了。
但楚星泽隐晦地看了一眼越昤,转过头,没有行动。
三丈范围的全方位感知让越昤很清楚他们二人的每一点细微神色变化。
楚星泽眸子中藏着名为“忌惮”的神色,是对越昤的“忌惮”,又或者对他认知中的“越昤”忌惮。
越昤古怪,但并没有过度关注,抬步上前,肉|身已经完全消融,三个一模一样的锦盒置放在原地。
越昤随意,抬手前伸,方向略靠中央的锦盒,便在这时,感知告诉越昤,楚星泽有极为克制的神色变化,当越昤似有犹疑地向右侧盒子偏了偏,他神色恢复了正常。
他很在意中间的盒子,他知道中间盒子有什么。
可是,残灵的神道传承功法已经提前给他了,那中间盒子里到底有什么。
越昤升起一丝好奇。
就在她尚未决定之时,脚下突然一震,紧接着脚下不稳,地面似在翻鼓,四周岩壁开始错位裂碎。
楚星泽和李闲下意识地防护加身,越昤的身形摇摆不定,聚炁挥飞落在周身的碎石,只这一时间,脚下的感觉便不对,地面开始皲裂,地面的支撑力快速消失。
霎那间。
“啊——啊啊——”李闲尖叫着。
“该死——”楚星泽破口骂着。
三人失重,整个空间下坠,地底空无一物,成了无底洞般的深渊,正吞噬他们。
“怎么回事——那神道还坑我们吗——越昤,抓好三个宝贝盒子啊——”
越昤抬袖卷着一起掉落的盒子,思绪翻腾,忽然想到因为楚星泽强破幻境而打断的疑点。
——溶洞边缘流动着缓慢而有规律的气流,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这种规律像极了……呼吸。